然後她遇到了,鎖在囚車裡的阿孃。曾經溫柔漂亮、心善得連一隻螞蟻都不忍踩死的阿孃,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腦袋鎖在囚車頂上,不能坐下,只能哀哀站著、轉動脖頸。
覃窈不明所以,哭著撲上前去,被押送的獄卒驅趕。
阿孃的目光還是那麼溫柔,喊著讓她離開,不要管她。她不忍、不能。囚車始終未停,她跟著囚車一路走,一路哭,怕阿孃受苦,怕一個錯眼,再看不見阿孃。
十四五歲的少女,在回頭和阿禾告別,還是一刻不離地照顧阿孃、拯救阿孃之間猶豫片刻,便選了後者。
她僥幸地想,阿禾是貴人家的少爺,又那麼聰明,離了她也能活得很好。而她只是一個不知身世的流浪兒,此去前途未蔔,危險難料,她不能、不該拖累他。
拯救阿孃必然要用到財物,她拿走了所有。
後來她才知道阿孃的遭遇。阿孃在渠縣名聲毀了,嫁的地方很遠。錯殺夫婿後逃回渠縣郊外的孃家,又被抓回夫家的縣衙審判。她一路跟到那個遙遠的城池,之後便是失手殺了縣太爺的事,而後被送入州府審判。
殺了朝廷命官,本該償命的,只是官府諸人看她怎麼都不像年滿十六的模樣,而她也堅稱自己剛剛十五——大夏律法規定,未滿十六不得判死罪,於是她得了十年牢獄。
一年多後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她離開大牢回到渠縣,也曾找過阿禾,卻再也尋不到。賃房子給他們的劉阿奶,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她再也沒有,和他道別的機會。
想到往事,難免動情,覃窈眼眶泛紅,深吸一口氣,才忍去眼裡的濕意。
現在這樣也很好了,阿禾回家,成了萬萬人之上的貴人,誰也不能再欺負他。而她也可以過得很好,找到一個真心愛慕她的如意郎君。
馬車回到府中常走的西南角門,周氏派了李嬤嬤等在那裡。
她滿臉是笑,看過秦妍又看覃窈,詢問道,“二位姑娘,今日宴會如何?”
秦妍蹙眉,又可憐兮兮地咬唇,似乎在坦白相告和維護覃窈之間猶豫。覃窈心情這會兒還低落,不欲應付她們,面無表情道,“我同林家姑娘打了一架。”
李嬤嬤眉頭頓時誇張地飛了起來,“我的老天!大姑娘如何能做這樣的事!”
她是當真震驚,心中有一大番話想說,覃窈並不想聽,只道,“皇上命我給他祈福,我這便走了。”說著不管李嬤嬤與秦妍,便往門內走去。
“什麼皇上?怎麼還有皇上的事?”李嬤嬤更加驚訝,她知道夫人是想覃窈丟臉,可沒想丟到皇帝面前啊,不會惹出什麼亂子罷?
覃窈走了,她只能拉著秦妍詢問,而後一同去回稟周氏。
覃窈恍惚地回到棲霞閣,心情漸漸恢複平靜。紅繡在院中迎上她,上下一打量,疑惑道,“姑娘怎麼換了一身衣裳,發生什麼事了?”
覃窈在花樹下的木椅坐定,摘下發上的白玉梳還給紅繡,而後輕輕一笑,“是發生了一點事,我和林家姑娘打了一架,這才換了衣衫,沒什麼要緊。”
雖皇帝罰了她,但也不重,反而能給她換來一段時間的安寧,倒是好事。
她叮囑道,“我並未吃虧,你也不必告訴阿琅。”
紅繡將覃窈從頭臉看到脖頸,再看到手,確認她不像吃了虧的樣子,略放了心,又憂慮道,“只怕老爺那關難過。”
覃窈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姑娘當真著,打水來給覃窈洗去外面的風塵。
覃窈在花樹下安靜坐了一會兒。那花樹是一棵晚櫻,此時開到盡頭,落英繽紛,灑了覃窈滿懷,與她的雪膚粉頰相得益彰。
紅繡過來見著,便笑了,“姑娘跟畫裡走出來的人似的,也不知哪家的郎君有幸娶您。”
“你慣會嘴甜。”覃窈也笑,她也有些好奇,最終會嫁給一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