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入大堂,覃窈將秦琅拉到角落裡,給了他一兩金——那是她為了來京師找林少川報仇,苦攢了近三年的所有,原本是銀子,來京師前為方便攜帶特意換的金。秦琅既是她的弟弟,她願意給他錢花。
覃窈雲淡風輕地囑咐秦琅,“阿孃與林少川有些私事,我一個人去尋他便行,你和紅繡自找個地方喝茶罷。”她不知這京城最好的茶樓一壺茶多貴,但一兩金總該是夠的。
秦琅垂頭望著手心那輕飄飄的一兩金,感動又心酸。他之前問過的,覃窈離開養母後如何生活。覃窈答得平淡,說什麼給人洗衣服,上山採藥草賣給藥鋪,逢年過節做些小燈籠、小玩意趕集,幫閨閣小姐們跑腿……
別看阿姐面上瞧著像嬌養的小姐,手上其實都是老繭。
阿姐明明那麼辛苦,卻一回來就拿全部身家請他喝茶……秦琅當即紅著眼睛把銀子塞回覃窈手裡,“我不要阿姐的錢,我自己有。”
覃窈沒和他推辭,笑了笑,收好金子,與秦琅轉身去找掌櫃,打聽林少川的所在。
那掌櫃是個心竅玲瓏的,見覃窈面生,擔心不知底細的人惹事。好在他認出了秦琅,聽說覃窈是秦府走失的嫡女,且與林少川沾親帶故,這才坦白相告,又派了一個小廝給覃窈帶路。
覃窈便與秦琅告辭,跟隨小廝前去二樓。
沿著樓梯蜿蜒往上,左拐,覃窈走到寫著“清泉”名字的雅間門前。
那小廝幫覃窈敲了敲門,而後做了一個手勢,“小姐,請。”
覃窈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好似推開了塵封多年的恩怨,一個女子悽苦的一生。
而隨著她開門的動作,這幾日她一貫清淡散漫的眼神,也變得冷厲,直直盯著門內的人。
此時的林少川正與兩個老友喝茶閑聊。茶是一般的紅茶,不貴,佐茶的點心也是普通的兩樣——當今陛下整頓吏治倡導清廉,林少川身為朝廷命官,還是掌監察百官的禦史中丞,萬不敢著如今在朝廷的艱難處境,忽見進來一個面生的姑娘。那姑娘生得極美,桃花面、瑞鳳眼,瓊鼻丹口,無一不動人。
林少川亦是寒門書生,秦儀後一屆的進士。當即他腦海裡冒出許多詩句,諸如“雲想衣裳花想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之類。
但他已是女兒都要議親的年紀,總不至於風流輕狂,只疑惑道,“姑娘是?”
覃窈打量房中三人,只見中間那人體態清正、面容白淨,氣質文雅出眾,遂將目光定在他身上。
阿孃說,林少川生得好看,個子高,身姿挺得像棵千年不倒的松,卻是個臭書呆,滿口的之乎者也,說笑起來容易臉紅。
想必就是這位了。
覃窈盈盈一笑,透出兩分輕嘲。她不懼於說出自己的名字,那是阿孃存在過的證明,“小女子覃窈,今日前來,是想問大人一個問題。”
她目光幽冷,一字一句,清晰又凜然,深處是,另一個女子泣血的悲苦,“林大人,如今你成家立業,志得意滿,可還記得蜀州渠縣,為你洗衣、做飯、攢盤纏的覃婉?”
林少川面色劇變,旁邊的二人亦是面露震驚。
覃窈特意沒有關門,她就是要,將林少川始亂終棄、辜負女子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她要讓林少川身敗名裂,才對得起覃婉多年的痴心等待、一敗塗地。
那邊林少川猛然站起,無意間帶翻圓凳、打翻茶壺也顧不得,死死盯著覃窈,“你是誰?為何知道覃婉的事?!”
“我是誰?”覃窈想到動情處,眼眶泛紅,悽厲道,“我是來為覃婉討公道的人!林少川,你既受了別人的情,許下了白首之約,為何背信棄義?你為何如此卑鄙無恥,花著她的銀錢,享著她的好處,及第後卻將她拋棄?
你知不知道,她等了你多久?你又知不知道,她被你瞞得多苦?她為了你和家人決裂,承受所有嘲笑、謾罵與劫難,而你,都做了些什麼?!”
林少川臉色忽紅忽白,被斥罵得下不來臺。他惱怒,卻又發作不得,內心深處也知道,是他萬般對不起覃婉。
潮濕水霧終於從覃窈緋紅眼角漫出,使得她好似梨花帶雨般美麗悽楚。她哽咽道,“你為何不回去娶她,如果你回去娶她了,她便不會被逼著嫁人,後來更不會慘死……她才二十多歲……”
聽聞舊人早已經香消玉殞,林少川面露頹然,脫力一般往後坐,卻忘了自己的凳子已經翻倒,一下跌到了地上,也不掙紮起身,只呆呆坐著。
旁邊兩人想要扶他,最終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林少川頹敗呆坐許久,覃窈亦默默哭了許久。她傷心的淚止不住,想到覃婉慘死,想到她再怎麼痛罵林少川,覃婉也無法活過來,她便覺得心如刀絞。
外邊大堂內。秦琅銀錢不多,便只要了一壺龍井,坐了大堂靠邊的位置,邊喝茶邊等待覃窈。
不多時覃窈的質問便透過大開的門傳了出來。秦琅一呆,想去給她撐腰,又想到覃窈一開始便不願他去,又有些猶豫。
上面的情況愈演愈烈,沒想到覃窈居然哭了。秦琅頓時擔心地站起,正要沖上樓去,眼角看到一片華貴衣袍。
秦琅轉頭,臉色一變,驚訝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