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岑道:「你還真是牙尖嘴利,賞朕個好臉吧。」
我道:「臣女不敢,還是皇上賞臣女個好臉吧。」
不妙。我心跳如擂鼓,覺得今日的顧岑很急切。
顧岑蠻橫地把那碗藥端起來,塞進我手裡,藥汁因過大的動作幅度濺起,灑了一半在被上,他命令我喝下。我低頭喝了一小口,含在嘴裡,然後掰過他的臉,打算全都吐在他嘴裡。顧岑側身躲過去,冷冷道:「你這是想要做什麼?記住你的身份,江淮南!」
果然一露爪牙,他便對我動殺意,演都不演了。他想要滅口,為了保她。
我抹了把嘴角:「躲什麼?是怕京城第一美人投懷送,還是怕招惹禍端?」
我道:「皇上,原來這藥真的有蹊蹺。您看臣女緊咬著林太醫不放,擔心與他有幹系的人真會被臣女問出來,所以決定食言違約,讓臣女永遠地閉上嘴,對不對?你以為臣女不敢用刑審他嗎!」我緊咬著後槽牙,狠狠道:「若您真是站在倀鬼那一邊的,那臣女也不會放過您的,做鬼也不會放過您,只要臣女還活著一日,就要替她們報仇。你叫那個人好生等著!」
我死死抓著心口,看向顧岑的眼神兇相畢露,抬手,學著顧岑那日的樣子手心向上中指撥片,正對著他的左胸。他面上少見地出現驚駭的神色,想側身躲過卻避之不及,一枚箭矢從我袖中飛射過去,砸在他前胸,然後緩緩下落。那不是箭,不過是一截幹脆的枯樹枝罷了。
故技重施,我用兩截破爛的樹枝,耍了顧岑兩次,讓他顏面盡失,我心中是暢快極了!
我捶床大笑:「打賭講究的是誠信,臣女對皇上向來坦蕩,皇上卻從未如此對臣女。」
果然,他和顧紓多年情誼,不是我一朝就能撼動的。她們姐弟二人是狡黠的一丘之貉。
這場賭局,手中唯一的籌碼是我的生死,既然如此,那便用它來賭上一賭。明知這藥有蹊蹺,但我還是喝了。林太醫的嘴撬不開,顧岑還有意無意地監視我,哪兒是願意讓我探查真兇的跡象。恐怕他興致一過,就要把我拋給顧紓去把玩,屆時,我才真的會生不如死。
危機就是轉機,我要抓住這個顧岑意圖置我於死地的機會,作為策反他的關鍵點!
必須抖出點有價值的東西,才能讓他高看我一眼,認為我還有賞玩和愚弄的價值。
「我知道是誰了,顧岑。」我啞聲道,「其實女人沒有你想的那麼笨。偌大的後宮,哪兒的鬼能如此毫無顧忌地橫行霸道?你說,那些沉默的嬪妃,是都不知道,還是都不敢知道?」
我的四肢開始痙攣,還是一字一頓地同他說話:「顧岑,若你問心有愧,快來殺我滅口!你的那支箭,永遠、永遠、永遠也不會射穿我江淮南的咽喉!因為我是人,我不是你的獵物。」
這是一句赤裸裸的挑釁,我在鄙夷他,怎麼不敢讓我查下去了?因為你膽小,玩兒不起!
他揹著手,站得離我很遠,以一種俯視姿態看我在榻上掙紮,眼裡毫不遮掩的喜悅亮得駭人。他的鼻翼翕動著,雙唇微張,似是喘息。看來我的鄙視不僅讓他很惱怒,還讓他很興奮。
滿意嗎?顧岑?看到你想要看到的畫面了嗎?你的獵物被你逼到絕境,奮力掙紮的模樣,你喜不喜歡?我猜你是喜歡的,因為你就是這樣一個熱衷刺激的瘋子。尚未玩膩的玩具瀕臨破損,你一定會竭盡全力來修複她,對不對?我是如此相信你,相信你是個無可救藥的禽獸。
他推門大吼道:「宣太醫!宣太醫來!」
一百四十八
我蜷在榻上的一角,顫抖著抱住自己。唾液淌在前襟,胸口起伏的頻率更急促。
我的肺像個破碎的鼓風箱,我想要讓它呼吸通暢,它卻發出了摧枯拉朽的悶響。
這兒離太醫院不遠,但命人通傳再請過來,就是要等來回兩趟的時間。我顯然等不及了,顧岑把我打橫抱在胸前,沿路的太監和宮女紛紛背過身去。我顫抖著伸出手,顧岑微微低下頭,以為我要輕撫他的面龐,誰知道,我的手虛虛地扼住顧岑的咽喉,我實在沒辦法用力了。
我們無聲地對視,一個想救人,一個想殺人,以極其詭異地姿態與對方纏綿。是的,纏綿,其實有的時候,恨很纏綿,它比愛更強烈,能讓一個人永生永世念念不忘,甘願獻身。
沒想到顧岑這繡花枕頭腿還挺利索,四周的景色在飛速地後退,我看見他的嘴張張合合:
「你說朕對你不坦誠,你對朕就足夠坦誠嗎?你撿了朕的袖箭,還偷偷仿製它,為什麼?看來你早懷疑朕與倀鬼有勾結,早擔心朕會殺你,朕在你心裡,便是如此令人作嘔的男人嗎?」
「毒不是朕下的,朕與倀鬼並無勾結,朕會給你一個交代!朕躲開你,是不知道你要作甚。畢竟你先前故意用樹枝抵著朕的腦袋,朕對你有些防範,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信不信朕?」他低下頭,以溫柔的眼神注視著我,「朕真是好冤枉,冤枉到家了!」
你是惡心到家了。我閉上眼,不想看他虛偽的面龐,盤算著下一步計劃。若死了,就去找我姐姐和蓬蓬。若活著,就要在長公主面前同顧岑纏綿悱惻,去離間顧岑與顧紓。
至於林琅,他醫術造詣高,不僅是顧岑與顧紓,後宮的其他嬪妃,估計也不許我對他嚴刑拷打,我不能動他,就得把他弄走,不能效忠於長公主,也不能效忠於另一位主謀。
遂逐個擊破。想到逐個擊破這點的時候,顧岑已抱著我闖進了太醫院。我被人七手八腳地抬上榻,顧岑少見地失態,對這群鬍子花白的老人怒吼道:「人死了,你們也都別活!」
不知道的人,還要以為你愛上我了呢,顧岑。只有我知道,你是怕你的獵物藉著死亡的由頭離去,她不活蹦亂跳,不奮力掙紮,那射穿她咽喉的時候,你就享受不到征服的快感。
那種蟄伏的空虛悄然離去,緊繃的神思陡然鬆弛,期待不斷攀向高峰的快感。
你愛的不是任何一個女人,也不是那射穿咽喉的一刻,你真正愛的只有自己。
為了自己高興,你可以做任何事,成為賢明的君主,或者是一位可怕的丈夫。
一百四十九
金秋十月,黃澄澄的銀杏葉落了一地,像給院子鋪了厚厚的毯子,我坐在小院裡翻花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