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燈吧。」我娘吩咐房內的人,又走到我身側,「淮南,抬頭。」
我好似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抱住了她的小腿:「娘!你認得出我!」
「乖乖,你不是想比過她嗎?如今比過了,非但比過她,你還能將那死丫頭取而代之。你在這抖什麼?你合該高興啊,來,笑一笑。」她伸出兩根手指,將我的嘴角用力向上頂去。
幾道黑影如倀鬼般來來去去,把燈全都點上,室內亮如白晝,卻比方才更叫我毛骨悚然。
我本以為此處空無一人,亮燈才驚覺,四周全都站滿了僕役,其中不乏我曾熟悉的面孔。
他們身著黑衣黑褲黑襪,打從一開始就靜靜地佇立在黑暗之中,就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像。
這幾十號人低垂著頭,目光空洞,面色麻木,在看我頹然地跪在地上抱著我孃的滑稽樣。
我嗓音發顫:「娘,這、這麼多人看著,您說這糊塗話,若是傳出去了可怎麼辦才好?」
「傳不出去的。」我娘蹲下,親暱地抵著我的額頭,同我拉鈎,「從今往後,乖乖與娘,一榮同榮,一損同損。」我倉皇地抬頭看她,她卻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幾雙手牢牢捂住我的嘴。我被人押著跪伏在地上,雙手反剪著扣在背後。屋內燒著炭火,我娘卻命人將門窗緊閉。她撥動著火鉗,在爐中夾出一根燒得通紅的細針。
我眼神渙散,呼吸不順,思緒跟著恍惚起來。
她猩紅的唇一張一合:
「乖乖,到娘這裡來。」
尖叫、眼淚、鐵鉗般牢牢箍著我的數雙手。
燒紅的鐵針、炙熱的溫度、皮肉的焦臭味。
我眼下被烙上了一個傷疤,這是我入宮的憑證,我驚恐地發現,我真的取代我姐姐了。
逃不了,我真得入宮了。然而眼下最可怕的還不是此事,而是我周圍的這幾十號僕役們。
我娘道:「諸位服侍大小姐、二小姐多年,是她們在府上最最親的人。大小姐房內的人,你們沒看住大小姐,讓她外出遭遇不測,自當以死謝罪。二小姐房內的人,如今二小姐要頂大小姐入宮為妃,你們若活著難免被人找上問出把柄,為了相府的前程,應當有自裁的覺悟。」
我捂著臉,猛地抬頭,驚恐道:「娘!」
「諸位放心,你們於相府恩重如山。老爺已備好了豐厚的禮金,贈與諸位在府外的家眷。家裡有小的,能上學堂;家裡有老的,幫治疑難雜症。下葬隨禮,一樣也短不了你們的,這可算是上等僕的規格了。你們為忠義死,功德無量,若入輪回,也定是去那極樂淨土享福。」
他們井然有序地排著隊,要去我娘手上拿藥,我看見我房內的小丫鬟也在排隊,想拽住她的腳踝,卻被她甩開了。她朝我木木道:「小姐,奴婢是自願的,奴婢現在要去享福了。」
她的眼裡毫無懼色,甚至有幾分……有幾分狂熱在閃爍,我爬起來抓住她,她回頭恨恨地盯著我:「二小姐,您這是做什麼?您自個兒去宮裡快活,還不許我們做下人的享福嗎!」
她旁邊的人已迫不及待,先她一步吞了藥,她也急不可耐地把藥丸塞進嘴裡,噙著淡笑等待毒發身亡。藥是和銀票一齊領的,服完藥的人,沾著唾液低頭數銀票,幾乎要站不住腳。
三更天過,窗外傳來悽厲的雞鳴,他們就像是被風吹垮的麥草,接二連三地倒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最終變成猙獰的屍體,白花花的銀票散落一地,覆在屍體上,像下了場雪。
我娘劃了一根柴,丟在屍體之中,牽著我的手,淡淡道:「走吧,乖乖,前廳走水了。」
我木訥地跟著她出了門,身後漫開火焰,通紅的火光,映亮了整個黑夜。
「淮南,他們的死同你和江淮北脫不了幹系。若你們聽話,不會如此的。」
「……」我僵直地轉頭,看著她肅穆的側臉,絕望道,「都怪我不聽話。」
「是,你知錯就好。看來你已經清楚你該做什麼事了。乖乖,來。」
她伸出她的小指,我與她親暱地頭抵著頭,緩緩拉鈎。
乖乖與娘,一榮同榮,一損俱損,好不好?
好,好。乖乖與娘,一榮同榮,一損俱損。
我清楚,我已相當清楚,眼前的女人不再是我娘,而是權力與慾望的可悲囚徒。
她是一個非人的怪物,只是披著我孃的皮囊,利用我的僅剩的善意,來操縱我。
終究是她贏了我,我早該殺了她的。就算我姐姐來了,我要走的路也不會改變。
我要入宮,終有一日,我會贏過我娘。
六十四
那年元宵,偏愛姐姐的蒼天回應了我夜以繼日的祈求。
我姐姐出了醜,一個極大的醜,足以讓家族蒙羞的醜。
家醜不能外揚,所以我頂替了她,偷走她光芒萬丈的人生。
我被囚在府邸內養傷的日子,姐姐的境遇是從下人口中一點點拼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