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李維正又彷彿影子一樣消失了,他的高麗戰爭論也被一陣突來的疾風吹散,這陣疾風便是平靜了近兩個月的東宮之爭,東宮形勢日趨明朗,儘管朱元璋並沒有正式宣佈未來皇位繼承人為皇長孫朱允炆,但他還是在不同的場合採用不同的方式,清楚地表達了他的這個決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這個年輕王子的身上,他的一言一行都成了大明朝野談論的焦點。當大多數人為皇上最終選擇一個寬仁的繼承者而歡呼時,另一部分人則陷入了極度的不滿和嫉妒之中。
其中反應最強烈的就是秦王朱樉。他此時的心情已經不能用不滿和嫉妒四個字來形容了,而是憤怒,出離憤怒。原來父皇看重的還是長幼之序,但立的不是他這個長子,而是長孫,如果說他是因為朱標之死而為長子,那朱允炆何嘗又不是因朱雄英之死而為長孫?如果說他不是馬皇后嫡子,那朱允炆不也一樣不是太子妃之子嗎?如果說是因為他過去曾有一些不當的舉動,但他已經改了,而且他朱樉已經三十七歲,而朱允炆只有十五六歲,他還沒有機會去放蕩形骸,又怎麼知道他將來不是一個昏庸無道之人呢?僅僅因為他是長子之子,便能立為皇儲,這對他是何其不公?朱樉被父親的絕情深深的傷害了,他沒有像從前那樣大吵大鬧,也不再打罵下屬出氣,他沉默了。他把自己關進了一間房子裡,整整三天,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秦王府這幾天都很安靜,大家無論說話和做事都輕手輕腳,心緊張的提到了嗓子眼上,秦王的沉默使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種暴風雨前的寂靜,一旦他的怒火爆,不知會有多少人為之喪命,但只有一個人為之竊喜,他就是朱樉的幕僚邵聞達。他從兩個月前和姚廣孝秘密接觸後便沉寂了,一直在等待著燕王的命令。而昨天燕王終於派人將一張紙條悄悄遞給了他,他便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了。
中午時分,邵聞達揹著手,慢慢地來到了秦王自我緊閉的房間前,兩名侍衛一起向他施禮,邵聞達擺了擺手,讓他們不要出聲,他透過門縫向裡面探頭望了望,便低聲問道:“殿下吃飯了嗎?”
兩個侍衛搖了搖頭,一人道:“連早飯也沒動,這三天他只吃了一點乾糧,連水也沒怎麼喝。”
邵聞達點了點頭,很好,朱樉現在的狀態就是他所等候的最佳時機。仇恨深沉但理智還未恢復,邵聞達實在是很瞭解朱樉這個人,他不是一個做大事的人,貪圖享樂,對小事斤斤計較,野心勃勃卻又沒有眼光和心胸,但這些都不是致命傷。朱樉的致命傷是他做大事拿得起卻放不下,不知進退,這種性格就往往使他做出極端的事情來,而這,就是為了完成燕王命令而必須的前提條件。
邵聞達敲了敲門,沉聲道:“殿下,是我!”
房間裡依然安靜,過了良久,才聽見朱樉低沉且沙啞的聲音傳來,“進來!”
“這聲音?”邵聞達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這是秦王的聲音嗎?平時那個傲慢而尖細的聲音,怎麼變的這麼低沉?是三天沒怎麼吃東西的緣故,邵聞達心裡明白,三天時間,秦王的心境變了,他沒有再細想,直接推門進去了。
房間裡很昏暗,隱隱還有一種黴味,這也難怪,這間房子原本是秦王妃的佛堂,為了在佛面前求得心靈解釋脫,因此沒有窗子,只有一扇門。潮溼的空氣流通不暢,使得房間裡充滿了一種地下室的味道,難道秦王也是想在佛前求得解脫嗎?邵聞達搖了搖頭,秦王可不是這麼輕易就認栽的人。
此時秦王坐在一隻蒲團上,背對著佛像,呆呆地望著牆角怔,三天來,他痛哭過,淚水已經幹了,他想在佛前求得答案,但佛也一樣報與他沉默,他沒有能夠解脫。相反,他心中的恨意更加濃重了,他開始恨他的皇帝父親,是刻骨銘心的恨,他恨不得一刀把父親殺了。
這也難怪,這次東宮之爭朱樉幾乎將他的全部積蓄投進去了,不僅是積蓄,而且還投入了他的全部心血和希望,太子死了,東宮之位非他這個次子莫屬,是的,朱樉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這幾個月幾乎每天和人談論的都是自己將來如何治國,如果在他的治下開拓大明疆土。他太自信了,他以為東宮之位非己莫屬,可是,就在他準備考慮將來的正宮皇后能不能立他那位蒙古人王妃時,一個晴天霹靂在他頭上打響了,皇上準備立皇太孫,這讓朱樉儼如從最高峰墜入無底深淵一樣,無底深淵也就是阿鼻地獄,這三天時間裡,他非但沒有在佛前得到解脫,而且他的心成魔了。
“我要殺了你!”
邵聞達進門的一剎那,非常清晰的聽到朱樉惡狠狠低吼出的一句話。這句話就彷彿嚴冬裡凜冽的風,頓時讓邵聞達打了個寒戰,他要殺誰?念頭一轉,他忽然明白一件事,這三天來朱樉並沒有沉寂,只是他的聲音很低沉,外面聽不見罷了。
“邵聞達參見殿下!”邵聞達跪下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朱樉沒有看他,他依然在直勾勾地望著牆角,房間裡十分寂靜,邵聞達剛要開口,朱樉卻說話了,“我來問你,我還有機會嗎?”
“有!”邵聞達平靜地說出這個字。
他話音一落,朱樉便像一隻野獸般的撲上來,掐著他的脖子,瞪著血紅的眼睛說道:“快說!否則我掐死你。”
朱樉身子肥大,再加上他情急之下用勁沒有分寸,邵聞達被他掐的直翻白眼,他費了吃奶的力氣才把脖子從朱樉手中掙脫,他向後退了一步,按住脖子呼呼地喘著粗氣道:“殿下別急,聽我慢慢說。”
“講!”朱樉腰板一挺,三天來的黴暗之氣頓時一掃而空,又恢復了他爭奪東宮時的鬥志。
邵聞達暗暗點頭,他這下確定了,朱樉根本就沒有接受事實,他仍然想著奪回他的東宮之位,想通這一點,他一顆心放下了,朱樉沒有變。還和從前一樣蠢,邵聞達有些僵滯的頭腦開始靈活起來,早先想好的方案也不急不緩地從他嘴裡冒出來:“富貴險中求,殿下如果真想進東宮,也不是沒有辦法,關鍵是要走一步險棋,就看殿下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不要羅嗦,快說!”朱樉極不耐煩地命令道。
邵聞達陰陰一笑,壓低聲音道:“殿下想一想,假如皇長孫突然暴斃,那麼……”
邵聞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地表達出來了,不用再說下去,朱樉倒吸一口冷氣,他雖然蠢,但並不是白痴,他當然知道這種事情的後果,事實上他這兩天在激憤中已經想過殺掉朱允炆,但那只是他一種為了洩怒氣的想法,而不是為了扭轉乾坤,現在這個方案從邵聞達的口中說出,意義又非同一般了,至少邵聞達已經考慮過了可行性。
“先生能否詳細說一說?”
邵聞達見他沒有立刻反對,知道他已經動心了,他笑了笑便道:“關鍵是朱允炆若死,皇上先會懷疑誰,當然是東宮的參與爭奪者,這可不是殿下一人,齊王、晉王、燕王、周王都有可能。可這些人又是誰?這些都可是他的親生兒子,難道他真會全部誅殺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大明江山可就完了,自古以來皇室之中的暗殺便屢見不鮮,可史記上又有多少承認呢?無非都是暴斃而亡,所以我敢斷言,若朱允炆真被殺,此事最後只會不了了之,而那時,皇上也應該意識到以孫替子的嚴重後果,也會意識到長幼無序的難易調和,最終皇上必立殿下,以絕所有人之念。”
朱樉低頭沒有說話,其實他已經很動心了,他當然知道皇室中的手足相殘自古就是傳統,他並不在意殺朱允炆,而是在考慮如何不把自己暴露出來,如果此事敗露,那連著他前次的廣東走私,兩罪並,他必死無疑,雖然皇位重要,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