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勃生機的江南,因他們而愈發繁華,其中甚至有不少人為搏歌姬一笑,在秦淮河畔豪擲千金,以至於他們都忘了一百兩銀子能在大明買到多少東西。
只是這場大夢,終究到了醒的時候了。
潮水正在褪去,應天府內堆積的人命案子一夜之間多了數倍,而在另一邊,城郊的村子,大隊的緹衛、胥吏,正在逼著各村的鄉紳重新種麥。
只有北返的太子行轅於金陵街頭經過之時,金陵才恢復些許寧靜,只是在街巷人家中的啼哭聲仍舊傳進了朱載壡的耳朵裡。
“長河織場……陸都督,江南這般板蕩,父皇當真就不怕因此失了民心嗎?”
陸炳卻是朝著城外方向搖了搖頭道:“殿下此言謬矣,江南的縉紳,從未如今日這般忠心。”
及至出城之時,不計其數的縉紳自發的來到燕子磯,跪送朱載壡的車駕北返。
饒是他們山呼萬歲之聲震耳欲聾,朱載壡卻仍舊能看到江邊散落著的紅色爆竹皮以及他們臉上的喜悅之情。
那是裝不出來的。
越是動盪,人們便會越懷念當初的雞犬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日子。
而這所有的動盪,都被這些人歸咎到了新法之上,君父叫停新法,那便是撥亂反正,自當可喜可賀。
只是江南的商人並沒有坐以待斃,就像是溺水的人永遠會竭力掙扎。
即便掙扎會使他們的處境更加不利,這是本能。
太子行轅北返,貴人們乃至自家的縉紳都把銀子抽走了,銀價日甚一日,江南卻再次迎來了短暫的平靜。
平靜的代價就是更加瘋狂的借貸。
只不過這一次,這些“年少紈絝”們將目光對準了那些只有三四錢銀子的窮親戚街坊。
膽小怕事,那便許以重利,利多了,那膽子也就跟著大了。
只要積少成多,即便是早晚會炸,那也不會是現在炸在手裡,甚至有不少的銀子就被刻意糟蹋掉用來維繫這些“年少紈絝”們的表面光鮮,安債主之心,以供其再爭取些喘息之際。
——
運河河道之上,商船絡繹不絕,比之昔日朱載壡南下時,明顯繁華了不少。
陸炳大搖大擺的坐在船頭,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船隊。
“變法之前,士大夫竭力阻攔,變法之後,嚴、徐二位閣老竟又帶頭改稻為棉,諸位先生,究竟是這新法本就是弊政,還是我父子才疏德薄,駕馭不了群臣,遂有今日。”
漕艙之中,只坐了寧玦跟朱載壡等六人,朱載壡的臉上盡是失望。
他倒也能猜到自己老爹些許想法,如果不是真無路可走,他是不會這麼草率的廢黜新法的。
明知道嚴家、徐家正在藉著新法牟利,改來改去,最後卻是要將權柄交給嚴嵩徐階,別說嘉靖了,就是朱載壡也不想答應。
張居正開口寬慰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饒是太祖高皇帝在時,亦有小人誹謗朕躬,何必掛在心上。”
“可太祖高皇帝在時,言出法隨,家國大事,一言而決之,到了本朝,君權旁落。”朱載壡失望道。
寧玦聞言笑道:“太祖高皇帝言出法隨?真若是言出法隨,何來的洪武四大案。”
“莫說是太祖,古往今來又有哪個皇帝真正的言出法隨了?”
“始皇帝一掃六合,天下遂歸一統,但如若始皇帝真的能任何事都一言而決之,何至於滅楚滅了一半把秦相滅成了楚王,以至於始皇后連名姓都未在史書留下。”
“商周之諸侯,秦漢之外戚勳侯,南北隋唐之世家門閥,及至兩宋遂用士大夫而治天下,再至本朝,始以內臣而制士大夫已是大盛。”
“殿下這個太子手上的權柄,恐怕比諸兩漢、南北朝時的天子都不逞多讓。”
“不是獨國朝有權臣,而是歷朝歷代天子本就如此,只是多數情況下,天子都贏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