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我自然會騎,刀術我也練過,以前在雍丘城,南將軍就用過陌刀,我見過,也知道咋耍!至於弓我現在能開八斗半,等再練練說不定就能開一石!”
少東家有點嘴硬的回答著,他現在的全力,也就七鬥多,撐死了都到不了八斗,但是為了鎮住這些人,就虛報了一點,反正這會又沒法真的測量,不爭饅頭爭口氣,誰讓他們小瞧自己。
果然少年的回答鎮住了這些人,他們的取笑聲也小了很多,另外一些人有點不信,覺得這小子是在吹牛皮,便不服氣的說道:
“就你能開八斗弓?還加個半?你當我們都是那些啥也不懂的娃娃?鐵匠才能開八斗,那已經是咱們這群人裡力氣最大的了,難道你比打了半輩子鐵的鐵匠力氣還大?”
這人嘴裡的鐵匠是一個敦實的中年男人,四十多歲,參軍之前是一個鐵匠鋪子的夥計,胳膊像樹幹一樣粗,歷來是他們營房裡武力值最高的人。在行伍中,力氣是決定一個人戰力高低的最大標準,兩個人打架,你打我十下,挨不住我打你一下,你拉弓能射七十步,我能開一百步,你說兩個人誰生誰死?自古以來有名有姓的那些猛將,上了戰場能以一當十的,哪個不是膀大腰圓,滿把子力氣!
鐵匠也不太相信這個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小夥子力氣比自己大,雖然知道這個娃娃是學過功夫的,但是你功夫練得再好,畢竟還沒長大,力氣肯定不如成年人全,更何況自己掄十幾斤的鐵錘掄了二十多年。
眾人也紛紛贊同那個人的看法,被他這麼一提議,紛紛對少年的話都產生了質疑,眾人的話題也已經從陌刀的身上轉移到了力氣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覺得少年人有些不著邊際,好說大話。
這可把少東家弄得騎虎難下了,有心辯駁吧,計算失誤,忘了身邊剛好有一位能驗貨的活秤桿,承認吹牛吧,那以後就沒法混了,真是左右為難。身邊的這些人也是實在可恨,不知道讓一讓自己這個孩子,矇混一下就過去了,非得較這個真。
大家可就偏要較這個真。城外的戰事頻頻,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兄弟倒下,雖然看得多了也麻木了,但這種壓抑的氛圍一直摁在他們的胸口越來越重,他們不怕明天自己就戰死,他們怕明天戰死的是自己的兄弟。那些早上還在跟自己拌嘴吵嚷的兄弟東拉西扯張牙舞爪,到了下午很可能就是身首異處死不瞑目,那種孤零零的被拋棄感,他們體會過太多太多次。所以難得有這麼個愣頭青,為什麼不逗一逗,能耍一會是一會,看樂子誰還能有個夠。
身邊的戲謔聲越來越多,少東家的臉也越漲越紅,反駁的話也是越說越軟,就在少東家快要投降的時候,黝黑少年終於忍不住開腔了。
“他真的能開八斗半……”
黝黑少年的話又一次讓大家封住了嘴,所有人又把目光聚集在了這個替兄弟擋刀的黑炭頭身上。這個叫二小的黑炭頭平時話不多,有點老實木訥,辦事穩重可靠,大家還是很信任的,見他這麼說,眾人一時間也有點拿不準,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替朋友排憂解圍呢,還是真的確有其事。
眾人嘀嘀咕咕起來,不知道該信不該信。不信吧,這兩個娃娃說的煞有其事,而且別看兩個娃雖然年歲小,可身子骨比他們成年人一點也不差,據說還從小就練過功夫,平日上陣訓練也都跟他們一般無二。可要說信吧,那就有點更扯了,八斗半啊,聽說武舉人科考的標準才開一石弓,這個娃娃難道長大了跟武舉人一樣?武舉人,那可不是陌刀的萬里挑一,那是名副其實的萬里挑不出一,最近聲名鵲起的郭子儀郭將軍聽說就是武舉人出身。
眾人這次是真的被震懾住了,剛才那個不服氣的老徐又提出了疑問:
“你怎麼證明他開得了?不要說你是親眼見的,你們倆是兄弟,替他打圓場可算不得一個好講法。”
黝黑少年看著眾人,很平靜的說道:
“我可以現場證明。”
“奧?怎麼現場證明,這裡可沒有石垛硬弓,能讓你現場比劃。”
“不用像平時那樣拿石垛硬弓來測量,我有個法子。”一邊說話,黝黑少年一邊下炕,他來到了地上,走到鐵匠跟前,恭敬的對著鐵匠說:
“鐵匠叔,大家都知道你能開八斗弓,是很了不起的,我那天和少東家比試過,他力氣比我大一些,咱們兩比比力氣,如果我力氣跟你一般大,就能證明少東家沒說瞎話,你看行不行?”
鐵匠和眾人一思量,這個黑炭頭說的這個法子有些道理,也很感興趣,當下便問他怎麼個比法。王二小指著房中靠牆的桌子說道:
“咱們兩就在那個桌子上比扳手腕,三局兩勝行不行?”
眾人一聽這個法子好,紛紛下了炕,手忙腳亂的收拾起桌子,少東家拉了拉黝黑少年,有點擔心的悄悄問道:
“行不行啊?”
黝黑少年回了一句:
“試一哈。”
少東家聽了同伴這個回答,心裡更沒底了,腦子已經開始高速運轉,思量著一會該怎麼收拾殘局,好了結這個尷尬。
黝黑少年也來到了桌子旁,大家已經分列兩旁,就等著兩個人龍爭虎鬥,輸攻墨守。鐵匠也是興致很高,他脫去外衣,貼身發黃的白絲綢內衣外面只剩一件內襯褂子,雖然因為伙食減少,瘦了很多,但二十多年打鐵鍛造出來的力量感還是很明顯的。黝黑少年也脫了外衣,露出裡面穿著白色的貼身長襯衣,少年挽起袖子,胳膊比臉白,雖然平時看著不壯碩,但是脫了衣服,身上的肉也是硬邦邦的,畢竟也是經常拉弓訓練,再加上從小就習過武,比起同年齡的少年,已經算是很出眾了。
黝黑少年給鐵匠鞠了個躬。老師教過他,面對長輩,要時刻謙遜有禮,他雖然愚笨,但是這方面的禮節還是記得的。
“鐵匠叔,我準備好了……”
鐵匠是個粗人,沒念過書,對於讀書人的這一套禮節不是很懂,他看見黑小子朝自己鞠了個躬,也不知該怎麼還禮,胡亂的擺擺手,就當是表達意思了,這個不倫不類的舉動倒把他弄得有點不適應了。讀書人嘛,就是臭規矩多,此刻鐵匠的心裡就是這麼嘀咕的。
兩個人擺好了陣勢,都鉚足了勁,準備全力以赴,眼看著一場較量就要開始了,圍觀的人也是放緩了呼吸,生怕自己嘴裡的喘息聲太重,影響了兩個人比斗的氛圍。
營房中的油燈此刻好像也被這股氣氛影響了,火苗都被壓抑的比往日低。兩隻差了一輩人的手就這樣握到了一起,握得緊緊的,生死不分。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