柺子六聞聽又是一陣爽朗大笑,“哈哈哈哈!三爺貴人多忘事,也是人之常情。哎呀!那一年,我在容城偶見三爺騎著高頭大馬,好不威風!那時我有一筆買賣被我們老大派了去暗中交接,交接後收了錢正要回來,卻不防被小兵子攔了路盤問,還是有幸碰到三爺經過,叫人放了我,我才得以脫身,不然哪有今日?今日又見三爺,這不正是神仙賜的福氣?!”說著就又連連拱拳,把十三往那岸口泊的唯一的一艘大船上請讓,一面又把那江湖之氣的奉承話說了幾籮筐。
十三對柺子六所言是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他不耐煩柺子六的閒話,直接邁開一雙大長腿英姿颯爽龍姿鳳表地走在前面。
柺子六在一邊兒恭敬禮讓著,岸上眾人見了十三的氣勢十分威武懾人不由都自動讓路,心道:這人來歷不小,即便我們幫主也沒這麼大派頭!
柺子六一面殷勤小心地在前方引路,一面又頂著一張黑紅大臉寒喧道:“現今世道,狗熊多!人情薄!哪承望還有三爺這等真豪俠,真英雄!真真可敬!”
“說起來我老六也是虎頭幫的一個堂主,佔了這龍脊渡,也頗受人忌憚尊敬。但一見了三爺風采,像我們這宗人都合該去那老鼠洞裡眯著!嘿嘿嘿!唉!說什麼江湖豪俠快意恩仇,如今看來哪及的上三爺跺跺腳?給三爺提鞋都不配哩!”
他一面自說著一面又笑,“我老六是個粗人,乾的又是見不得光的地下買賣,人稱“地老鼠”,“地頭蛇”,可我不在乎!別人說什麼都是白搭!說起來慚愧,我小時候也學過三經四書的!可到頭兒來怎麼著?沒蛋用!現下這個世道兒,先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大家各憑本事吃飯,誰能在鹽堿地裡刨出食兒來誰就是這個!”柺子六說著一翹大拇指,露出一口大金牙。
“嘿嘿,都說‘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前幾天一不小心我就捱了一刀掛了彩,我脾氣好沒怪罪那剃頭匠,就叫人打了頓屁股開花就算完了,也怪我當時打了個噴嚏,你說不是該著?”
柺子六一面笑說著一面撫了撫大光頭。十三瞟了一眼,果然見他後腦勺下面確實有個寸把長的淺刀口,已結了紫痂。
“我老六在這龍脊渡混了這十幾年,別的不敢說,幾分薄面我還是有的,提起六子!都翹這個!地道!三爺您賞臉照顧我買賣,以後都交給我老六就妥了。”
柺子六一人唱著獨角戲似的侃侃而談,他見十三生的不凡行事不凡,尤其出手闊綽,又想著家裡那已到手的十萬定金,便更加意小心陪奉,生怕放走了十三這條大魚。
眾人一面閒話說笑著,一面就上了船。柺子六親自扶了十三上船,又提醒說:“三爺小心腳下,船是穩當的,就是怕陸地行走習慣了有些彆扭。”
十三渾不在意,如入無人之境似地徑直走進了船倉。
這船堪堪有五六間屋子大小,船倉設成一個小廳狀,桌椅擺設應有盡有,香爐鮮花置於小几上,倒也不是太難以下腳。
十三在柺子六的殷殷禮讓中大喇喇地坐了臨窗的上座,除了油嘴子,隨從們都在船倉外守著。
柺子六一面給十三倒茶一面道:“三爺委屈了,說起來這渡口雖是鄉下,倒也繁榮,平日裡都是大船小舟的泊著,白天吹拉彈唱,夜裡燈火通明,迎來送往,晝夜歡笑。說句拿大的話,也算能趕上秦淮河景了,所以來尋歡買樂的漢子們都諢叫這渡為“小秦淮”。今日我怕擾了三爺清淨,早早兒地就把人和船都趕走了,只留下了小秦淮八豔,待會叫來陪三爺喝酒,您一看便知。
十三聞言面上淡淡,似聽似不聽,端起茶碗淺泯了一口。
“嘿嘿,別管這兒是叫“龍脊渡”還是“小秦淮”,還真都得看我老六的眼色活著,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誰和錢也沒仇,我老六也不是隻幹這軍火買賣,有時候我把良心往胳肢窩一夾就過去了,但我老六還是幹不了那買賣活人的勾當,沒辦法,唉,老了,心軟啦!”
油嘴子聞言前來湊趣,“不是您老山珍海味吃的太多,良心太肥大了一個胳肢窩夾不住?”
一句話把柺子六說著哈哈大笑,直指著油嘴子點手指,“你啊!……”
說話之間茶水已撤,僕人端了菜餚擺上席面來,盤盤碟碟裝都是些魚蝦河鮮,鄉野飯菜。
“俗話說,無酒不成席,鄉野水酒,怕三爺矜貴人吃不慣,我早令人預備了好竹葉青候著,三爺將就吃些。”柺子六說著親自將酒斟滿,殷殷舉杯相敬。
十三自舉杯與柺子六一碰,爾後一飲而盡。
“三爺好酒量!豪爽!和我老六對路!”柺子六贊完又給十三斟滿一杯才坐在了主人位子上。
又見十三外面駐守的隨從眾多,柺子六便道,“三爺放心!在我老六的地盤,莫說是人了!一根草根子諒他也沒人敢動!那風我讓他往東吹他就得往東吹,讓他往西吹他就得往西吹,讓他別吹,他就得只能乖乖憋住了不動候著!誰吃了狗膽敢包天?三爺把安全交給我儘管放心!哪個敢造次,多吹一口大氣兒,我把牙拔了他狗攘的!哼哼!”
柺子六把一番話吹來吹去地說,比風還能吹,再吹就能吹到王母娘娘那去了,沒準得把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給吹滅了。
十三隻淡淡一笑,並不答言。
倆人對飲,油嘴子為十三佈菜。
忽然間聽外面一陣吵嚷,十三堪堪放下了酒杯,柺子六立馬站起來向外面嚷道:“怎麼回事?半夜嚎喪!驚動了我的貴客我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只見一個小嘍嘍打簾子進來回話:“回堂主,是外面一艘賣菱藕的小船不知怎的駛近前來,差點撞上了我們的船尾。”
十三聞言皺眉,就手把簾子開啟望去,只見一艘半舊的小船上立了兩個半大的孩子和兩竹筐鮮菱藕。
幾個幫眾嘍嘍因不滿那小船接近便過去打罵那兩個孩子,“瞎眼的奴才!這麼寬的河就敢亂撞,眼皮子抹漿糊了?還是撞客了?看不見這是誰的船?六爺的船都敢來朝!碰上大人的性子來看不砸翻你的船,賣了你的人!小雜種!敢衝撞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