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坐在上首的老頭子早已明白了來龍去脈,知道必是這十八姨太不安分派了眼梢子到十三那裡,又犯了事被牽出來,故才有此一出。
老頭子深知十三脾性,既十三沒要了此奴才的命,便是此事並沒壞菜,此時老頭子已無意追究一概事由,只需給十三一個交待即可,畢竟這十八姨太還要為己所用,現在不能輕易發落。
思及此老頭子在上“咳”了一聲,向十三道“你要說的我已盡知了,這奴才既是不中用打發了出門就是。”
十三聞言,見老頭子如自己預料之中,果然偏向自己的小姨太太,他也不惱,把早想好了的對策拋給老頭子。
“太爺爺說的是,不過打發他到哪裡去呢?依孫兒看,現下讓十八姨太領回也是為難,若是走失或是死了倒更難做。”
他說著深看一眼渾像死了爹等著出殯的十八姨太,一指地上跪著的劉小兒,向老頭子道,“不若就讓這劉小兒留在太爺爺的房裡伺候,反正這劉小兒也是十八姨太所說的得力人才,白打發了可惜。太爺爺想,十八姨太受您器重何等有成算?不得力的人才也斷不會送到我那裡。”
他笑看一眼面如土色的十八姨太,“十八姨太,您說是與不是?”
十八姨太聞聽十三這妙計禁不住瞪大了雙眼,從來知道這老三是最難擺弄的,未想他竟毒辣至此。
殺人誅心,把這劉小兒放在老頭子眼皮子底下晃悠,豈不是要把自己的過錯心機每天給老頭子提醒上幾百遍,縱是自己有過千好萬好,也不敵這一個無限重複的壞,到那時,老頭子想信自己都難,更豈有不厭自己之理?
思及此她險咬碎了一口銀牙,覷著老頭子的臉色,見事無可轉還之餘地,她強定心神,十分端莊馴順地向老頭子笑道,“看三少爺說的,咱們家裡哪有我說是與不是的道理,家上下大事小情無有例外,自然一應全憑老爺子做主。”
十三見她到了此時還話裡有話,也不點破,只冷漠地微哼了一等老頭子發落。
老頭子在上一直如看鬧戲,此時到了自己拍板時,他如法官落錘似地一頓茶碗,平平說了句,“就照老三說的辦。”
說完便打發了眾人要去歇午覺,十三見自己的意思達成便告退出去,十八姨太隨後出來,她緊走幾步跟上十三,如慈長輩似笑道,“三少爺勞累了,這點子小事還鬧到老太爺面前,其實跟我說一聲更簡單易料理呢。”
十三聞言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十八姨太倒是更累,手伸的太長,不一定能抓回去東西,有可能還會賠上東西。這一次我放你一馬,再有下一次,想來老頭子不會不捨得少個姨太太。”他桀驁一挑眉,言語淡淡,“我認人,我手裡的槍可是不從認人。”說完大步流星地出了園子一徑去了。
留下個已氣歪鼻子的十八姨太暗暗咬牙,絲毫沒了平日當家太太的風度,她強撐著氣沖沖地回了院,經過池塘時一個腳急險些跌了足,幸好趕來的大丫頭碧桃扶住了她,主僕倆也不敢聲張,只低著頭地回了自己院子
卻說仲春將末,日淡風微,草長鶯飛,氣候漸和暖,草木漸舒榮。
那一日春雨如酥,真園裡的幾株柳樹遙看已有了淺淺綠色,山石旁的幾株杏花亦含著柔情怯怯,偷偷地打了苞,嬌嫩的小花骨朵羞羞答答躍於枝頭,一經風雨更添春意。
十三此次歸來頗與小妖女過了幾日令人堪羨的朝夕。卻說這一日十三被窗外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吵的不得安眠,黎明時分便慵懶醒來,也不叫人伺候,只自披衣坐著。獨自出了一會子神,不知想到了什麼,自走到書房揮筆塗鴉一張雨潤煙杏圖,看了一看覺得不好,團了扔到一旁。立在窗邊又瞧了一會,想胡亂作一首小詩以抒胸臆,須臾間便有了,他便回到書桌前提筆寫下,只見那揮揮灑灑幾行寫的是,
山水江澄清色嬌,春光瀉雨入華濤。
千里江岸簾櫳冷,一任煙簔平地挑。
唸了一遍覺得不得心意,正要重做一首,卻見張媽打簾子進來回稟,說是藍家今日大殯,老頭子派人來傳話,請示十三今天去不去?
十三正不得好句,見張媽進來才知現在已近早飯時辰,他望一眼那依舊靜悄悄的花廳,就知小妖女現在必還在裡屋睡的正熟。
見張媽一直原地等話,十三才收了臉上不自在的神色,他一面把那張寫了詩的稿紙草草團成一團,一面漫不經心地道,“從來這些事都是老大料理,怎麼又問起我來了?去著人回了老太爺,大哥事事妥貼,我去了算不上什麼錦上添花。既大哥已派人把路祭一事早安排妥了,去一個人和去兩個人有什區別?還差一個?”他說著聲音帶了冷色,“犯不著白饒上我這一個。”
張媽見十三心情不佳,知曉他是昨天與小妖女出門起了齟齬,也不敢往槍口上撞,自應聲答著退下去傳話了。
卻說十三被張媽的回話擾斷了思緒,一時想起那藍家的事,心中頗感概幾分。
原來這藍老頭年前因奢靡大辦壽宴而引來綁票敲詐,人一下躺倒,好事變了禍事。後來縱是那被充做肉票的藍家大長孫被放了回來,藍老頭卻因急火攻心又年老體衰又因是受了大驚一下躺倒,故儘管延醫用藥無數,乃至最後病急亂投醫找了個術士吊著氣兒,究竟卻還是沒緩過來,到底於前幾日伸腿兒去了。
那藍老頭死前幾日還好好的能吃飯了,卻忽然說去就去去,也是有些玄。
卻說那日春光大好,微風拂面,藍家見藍老頭熬過了年關又能吃的下飯了,以為見了好,便鬆了幾分心,都道是預備衝的東西管了用,便把那一應東西收了起來。全家上下無不歡喜卻也不敢擺宴,就做了個東道兒請了幾家相熟的近親舊友來吃酒。
那藍老頭當時已能起身了,被兩人扶著顫顫巍巍坐上席,把那親朋敬的酒意思著吃了兩盅便要出去小解,卻不想提褲子時不小心跌了,立時身體僵麻口眼歪斜涎了口水,眾人再去扶時只見已是出氣多進氣少,未到夜半就嚥了氣,也是合該如此,想來那能起身、吃酒不過是迴光返照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