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日家一個個像嘣鍋裡的豆子,怎麼此時都蔫兒了?啞巴了?是嘴裡塞了茄子,還是上了嚼子了?”
仨人一聽老頭子這是忽然要發難的節奏,都禁不住放下了茶碗,老大先惴惴站了起來,正要陪笑說話,只聽外面差人來回飯菜已備好,問什麼時候擺飯。
老頭子在上一聽,便一磕大煙袋鍋子,向下一擺手,老大立刻會意,向差人吩咐即刻擺飯。
此時大團桌已擺到小花廳,老頭子領著三個重孫子一個重孫媳坐定,就見一行差人魚貫面入,每人手裡都捧著水盆毛巾等洗漱之物。
眾人浣了手,差人們躬身退下,就見傳菜的差人有條不紊地把各式菜樣都端了進來,又把碗筷杯碟按順序擺在桌上,期間不聞一絲碗箸之聲。
先上一道道端上來的是龍抬頭這日寓意吉祥的各種“龍食”,那辣拌川椒豬頭肉代表龍頭;那水磨黑米湯圓代表龍眼;那剝殼的醬煨蛋代表龍蛋;那金黃酥脆的蜜乳油炸糕代表龍膽,那各色捏的精緻的餃子代表龍耳,那薄如蟬翼的春餅代表龍鱗,那一大湯碗細如絲髮的海鮮龍鬚麵條代表龍鬚,各色應節景的菜食十分齊全,一桌人在老頭子的帶領下都分別各嚐了些,完成了咬春這一吉祥程式。
及至做完象徵應節景兒的這一套,就見差人才傳上來正菜,那精緻菜蔬果饌自是不必多說,霍家自來捨得在吃食上下功夫,自然又是一桌新鮮佳趣之菜餚。
待酒杯斟滿,老大老二並十三都按順序向老頭子敬了酒,才在老頭子的示意下各自歸坐,才用了些菜,就見差人又端上來一道稚雞羹,用青花瓷湯盆盛著,並佐以相配的麥飯。
老頭子一見那羹上桌便放下酒杯,老大在旁會意便把那道稚雞羹盛了一碗,又把佐羹的麥飯端來一碗,恭敬放到老頭子面前。
老頭子不疾不徐地拈起小銀湯匙淺淺舀了半湯匙,吹了兩口才放進嘴裡,咀嚼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一旁一直恭立的老大見狀便趕緊取了一個巴掌大的大肚深碗,先把麥飯勻過去半碗,又把那碗稚雞羹舀了半碗澆在麥飯上,用大銀匙子拌勻,才又恭遞到老頭子面前。
老頭子滿意點點頭,又道,“你自去吃你的吧,不用再前來伺候,我有這一碗羹飯就儘夠了。”
老大回了聲“是”,復才回了自己的坐位吃起來,期間老二十三都愰若未見,皆知他從來都慣做此事,按規矩有老大也輪不到老二與他上前。
老二不怎麼在意,十三更樂得其所,反正有老大一日,這八百年傳下的舊規矩就輪不到自己身上,有老大老二頂前一日,他先將樂一日,他倒不是怕做這苦差,不過是最厭這些繁縟之舊罷了。
小妖女依舊發揮她小饕餮化身的本領,對著各類新鮮菜餚大吃大嚼旁若無人。
老頭子見她吃的有趣,就叫十三也把那稚雞羹給她盛一碗拌了麥飯吃,又道,“說來這道羹還是彭祖所創,當時十分受贊……”
“彭祖?”一聽此兩字,十三便想起元宵節碰見的那個荒誕不經的老蟋蟀,似乎他說過自己家是什麼彭祖之後,現下聽聞老頭子偶然提起,十三聞言便放下手中的碗禁不住問向老頭子。
“太爺爺,孫兒偶然在前兒聽得一宗笑話兒,說我們家是彭祖之後……”他說到這裡便沒了下文,只笑看向老頭子,聽他怎麼說。
卻見老頭子聞言一時收了笑,放下筷子向十三一瞪眼,“成日裡雜學旁收,不事正務,瞧瞧你滿口裡說的是些什麼?甚麼笑話兒?”
十三不意老頭子忽然就變了臉色,莫名捱了頓訓也不敢再說了,只悻悻坐下,拈起酒杯做借酒澆悶之狀。
老大老二隻裝看不見,生怕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不知哪個不對就席捲全席,波及到自己。
小妖女一吃的高興起來更是忘乎所以,什麼都聽不見瞧不見。
一時桌上恢復了安靜,眾人各自吃喝,或津津有味或意興闌珊,或食不吃味,不一而論。
卻說老頭子見桌上氣氛不同尋常,也不說話,默默把碗裡的半碗羹吃盡了,他一面擦嘴一面開了口。
“現下以儉省為主,只做道簡單的羹調味罷了,不說以前擺那七寶羹,羊羹宴何等的奢華有趣,就單說那一次家裡做百魚羹時亦是熱鬧非常,人也多。”
他說著把擦嘴的帕子往桌上一放,“現下就是有這個力,也沒這個心了。”
三兄弟見老頭子說著說著面上還有了幾絲悲涼之色,又聽他說完長嘆一聲,都禁不住放下筷子自發地一你言我一語地想安慰老頭子幾句隨便儘儘孝。
老頭子不以為意地一擺手,指著那花架道,“今日飯擺在此實為賞蘭。”
十三一聽心裡一虛,偷眼去看小妖女,生怕她天真無知來上幾句妙言,見她只顧吃便略放了心,又順著老大老二讚歎的目光去瞧,果見那株龍荷蘭開了幾枝花,柔嫩清麗,十分不俗。
三兄弟免不了又是讚歎一番。
老二道,“龍荷蘭卻尚是千金難求,曾經孫兒有幸在出外遠遊時見過蘭花螳螂,實在稀罕。”
老頭子聞言深深看了老二一眼,臉上忽然神色黯了下來,正要說話,只聽外面回道,“十五姨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