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女本正百無聊賴地擁著炭爐,兩隻黑亮的大眼睛專注地盯著裡面的發出陣陣甜香的紅薯和毛栗子,正翹首以盼等著吃,她一時沒聽清,倒是趴在炭爐旁的大獾聞聽先站了起來。
小妖女忽然見十三一扒拉大獾走至自己面前,她先是懵懵的“唔?”了一聲,及至十三過來颳了她的小鼻子又耐心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她才衝十三仰頭輕輕一笑,搖一搖毛絨絨的小腦袋瓜,又託著腮自去盯那烤地瓜毛粟子去了。
十三見狀便要自行出去,他見大獾早又自覺地趴回了小妖女腳邊,正和小妖女一人一獾四隻眼睛盯著炭爐,一絲一毫不肯放鬆,渾然是個已公然易主的樣子。
十三隻衝那見色忘義的東西斜瞟了一眼表示對它十分看不上,一整大氅,推開張媽送來的油紙傘囑咐她園子裡的雪先不用掃,才徑直出門去了。
一出門十三才覺得外面的雪比剛才又大了許多,飄飄灑灑的雪花挾著微風拂上他稜角分明的臉,乍看他的臉似比風雪還冷洌清俊。
十三冒著風雪,踩著大皮靴踏進一片潔白的天地,出了院門繞過小涼亭,沒走幾步他就來到一處人工小山包處,繞過那幾叢落滿雪的猙獰山石,十三徑直上了小山包。
對著山上的兩株怒放的紅梅先是欣賞了一陣,他先是走到那棵處地勢低的梅樹前,揀著陽面的幾株含苞欲放沾了白雪的紅梅折了幾枝,又轉到另一棵高坡上的梅樹前,揀了幾枝吐蕊盛放的紅梅折下,他就手把兩捧梅枝合在一起,一路抱著直往上房去了。
甬道兩邊掃雪的差人一見十三遠遠來了,趕忙停下掃把雪鍁退到一旁垂手恭立。
十三一瞧瞧此時甬道兩邊的牆上已掛上了兩排書著福字的小紅燈籠,大門小門早貼上了春聯,他穿過月亮門,一徑去了老頭子的園子。
一路過大院穿過道,除了街上遠遠的炮仗聲,四下一片安靜,和平常無甚兩樣,那巍巍然的大門前更是除了幾個門子外一個客沒有。
十三心想這倒也好,省得與那班送禮的客虛以委蛇,明明都懷的心思各異還臉上裝假客套,自己又不能閃人,大過年又不好當著老頭子面甩臉子,每年節裝的甚是辛苦。
及至走到老頭子的園子,十三見了園子裡三三兩兩掃雪的人和七八個給園子披紅掛綵的人,他禁不住心下禁不住暗歎。
這大年下的,一路寂靜落不說,連那過節的佈置都十分簡單,簡直堪稱簡樸窮酸,彷彿只是勉強為了應個節景兒,哪有一點兒從前的熱鬧氣?
以往過年都是從進了臘月二十三,全院兒的差人就都甩著膀子忙乎的腳不沾地不可開交,前院後園張燈結綵,請戲班子唱堂會,管事忙著迎來送往,抬來的禮魚貫而入,好不熱鬧,回回弄的堪比接駕。
再看現下,與以往鋪張浪費燈火錦簇,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光景兒形成鮮明對比,不知道還以為走錯地方,進了哪個小富之家。
十三抱著紅梅暗暗腹誹,以往老頭子再摳門也沒摳到這種地步,他歷來就是十分捨得為臉面花錢,決不肯在這種撐大臉面的地方行儉省之道。
這出窮戲裝給誰看?老大?老二?還是自己?思及些十三默嘆了一口氣,直感嘆老頭子為了防家賊用心良苦,堪稱哭窮摳門界的楷模翹楚。
十三一面想著,一面就踩著那差人剛掃淨的青石子路進了上房。
一進門,卻見老頭子那正著人用小竹箕子取來了新鮮乾淨的雪,放置一個鬼臉青甕裡,老頭子就坐在花廳裡看著人現制那用來醃物能數年不壞的臘雪水。
原來今年雪水少,這老頭子見今天是臘月的最後一天,又正好難得下了大雪,他便草草用過午飯便忙忙地差人去掃雪醃雪水,因怕下人一時不察醃壞了,他便命下人直接把那裝雪的鬼臉青抬到花廳,親自看著他們醃製。
此刻十三挾著滿身風雪進來,一進屋就脫了大氅,爾後把手上的紅梅舉至老頭子面前,一張俊臉含了喜氣的笑,向老頭子道,“給太爺爺請安,太爺爺好雅興,”
他不等老頭子回話就一屁股坐在老頭子旁邊,“雪日醃雪,真乃高士之趣,有雪無梅實乃憾事,幸好孫兒與您心有靈犀,親自好生挑選一番,才折了這幾隻上好的紅梅來湊趣兒,借花獻佛,正是如此了!”說著就把那手上的紅梅放到老頭子身旁的桌几上。
“這含苞的用來插瓶兒,這盛放的用來給年夜飯添菜,”十三搖著尾巴獻殷勤,見老頭子臉色柔和,他湊向前問,“太爺爺,看在孫兒這麼孝敬的份兒上,您拿個什麼好寶貝賞我?”
老頭子本被剛剛十三一番好話說的心裡正舒坦,一聽十三還有後話,他禁不住又黑了臉。
“怎麼?收你支梅花還要回禮?哼!小兔崽子算盤撥的倒響!”
“哪能啊?”十三見老頭子轉了臉色趕緊上前順毛,“這不是今兒個除夕,我特特冒著雪跑過來陪您說話兒,就是為了讓您開開胃口晚上多吃些酒菜盡興,您別看話的意思,只聽個話頭兒罷了,”一徑說著一徑就把那幾枝含苞待放的紅梅插在旁邊高几上立著的一個白瓷瓶兒裡。
老頭子見十三乖覺,大三十的也不意予他計較,又看他把白瓶紅梅搭的十分得自己的心意,便放下手中的柺杖端了茶碗,呷了一口茶才道,“難得你這活土匪還有這等心思,也知道懂孝心了,可見還是沒白大一歲,”他吹了吹茶上氤氳的熱氣,示意十三過來坐著喝茶解解寒氣,又說,“要說這梅樹各園子都是一起栽的,但還是就你園子裡那兩株最好,年年插瓶入菜都少不了它。”
十三喝著茶心想,是你不捨得折自己園子的梅樹枝罷了,現在又來說這種便宜話,他心裡牢騷臉上堆笑,因他有怕三十捱打的自覺,故不敢胡亂說話。
及至又一盞茶喝完,那醃雪的程式也接近了尾聲,老頭子仔細盯著,囑咐差人好生封甕。
十三透過糊了紗的玻璃窗子,見下面雪愈來愈大,已白了天地,愈發顯得寂靜異常,他想了想道,“太爺爺,今年為何不見紛至送禮的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