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腹中組織一下語言,沉聲說道:“陛下,我聽說按照地理大發現之後的約定,基督教國家有權佔領信奉異教的國家;而如果新發現的土地有爭議,教皇有權決定其歸屬。”
“九十年前,按照《託德西拉斯條約》,在大西洋中部亞速爾群島和維德角群島以西100裡格的地方,亞歷山大六世陛下從北極到南極劃了一條分界線,以東屬於葡萄牙,以西屬於西班牙。”
費利佩二世將右手的權杖交到左手,略微彎腰去拿酒杯,以遮掩自身的尷尬表情。果然徐光啟就問出了令他無法回答的問題;“如今教皇子午線東西兩方盡數都在陛下手中,請問陛下,您準備如何統治中國?”
費利佩二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如今的大明帝國,比歐洲還大,實力更是西班牙難以望其項背的。如果說費利佩二世繼續堅持教皇子午線的正當性,無異於自取其辱。但如果不再堅持,他那一套關於地理大發現是上帝給予獎賞的論調就不攻自破。
好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王家屏不由自主的看向徐光啟,對這個“倖進”的伯爵高看一眼。一路上他雖然很喜歡徐光啟坦率的性格和機敏的反應,但作為隆慶三年進士第四名,天然歧視駙馬都尉是理所當然的。
殊不知原時空的徐光啟曾經考中解元,這文憑按難度來說超過狀元。後世查繼佐評價他的文章“往往顧盼物表,神運千仞之上。”翻譯過來就是見識深刻,站位高遠。
當然,現如今的駙馬都尉徐光啟走上了另一條路,但其超卓的天分經過格物打磨之後,其能力只能說更勝一籌。
他問完這句話之後,也拿起酒杯,靜靜等待費利佩二世的回答,國王廳隨之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西多尼亞公爵有義務打破這尷尬的額沉默,因此插話道:“閣下,不得不說曾經的歐洲自視甚高,自以為非基督教世界不存在文明,現在賽里斯已經證明了她的實力。因此,現在是時候從實力出發,重新認識我們面臨的新世界了。”
徐光啟眼睛裡藏著嘲弄之意:“按照公爵的說法,地中海另一邊的奧斯曼帝國在此前歐洲人的眼中不存在文明瞭。”
這又是有力的一擊!橫跨亞歐非三大洲的奧斯曼帝國時至今日,仍然是天主教的噩夢。十八年前才死的蘇萊曼一世把神聖帝國聯軍打的叫爸爸,地中海在五十年前完全是奧斯曼帝國的後花園。而在二十四年前,的黎波里一役奧斯曼全殲西班牙遠征軍,當時的費利佩二世只有咬碎鋼牙和血吞的份兒。
雖然隨著蘇萊曼一世的駕崩,奧斯曼帝國盛極而衰,這些年又被西班牙為首的天主教聯軍壓著打——但伊斯坦布林對地中海的影響力依然極大且難以撼動,費利佩二世也無力組建新的遠征軍。
徐光啟輕描淡寫的兩句話,把天主教和歐羅巴的優越感剝的一乾二淨,將“殖民正義”的理論基礎打得潰不成軍。雖然此際雙方的交鋒沒有進入具體事務層面,但已初現掌控世界話語權的爭奪。
西多尼亞公爵待要反唇相譏,費利佩二世已經從王座上走了下來,豎起手掌制止了西多尼亞公爵的發言。他走到徐光啟面前,雙目如同鷹隼一般直鉤鉤的盯著:“伯爵閣下,如果賽里斯願意從印度洋攻略奧斯曼——西班牙願意承認你們在香料群島以東的佔有權!”
徐光啟深吸一口氣,正視費利佩二世道:“陛下,您仍然在用中國的土地來交換新的利益。香料群島以東的所有國家都是中國的被保護國。”
“中國的理念是,藩屬國對中央朝廷的朝貢,即與中國訂立了契約——中國就有義務訂正其綱常、保有其存續、抵禦其外侮。在呂宋和香料群島諸國成為中國藩屬之後,中國必須保護他們不受殖民者的侵略,這一點我想我已經表達清楚了。”
“至於您說的東西兩面夾擊,攻略並瓜分奧斯曼來換取香料群島以東的獨佔權——中國不會這樣做,因為我們還有一個理念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我國利益沒有因為奧斯曼的存在而受損之情況下,中國無意去攻擊它。”
費利佩二世的鼻子噴出一股粗氣,他攤開雙手道:“我想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我建議你請示一下賽里斯皇帝陛下再做答覆——我已經瞭解到,他擁有擴大帝國的無限野心,而奧斯曼土耳其是我們雙方共同的敵人和攔路石。”
徐光啟笑笑道:“我會在回到中國的信中將最新訊息帶回去——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您,中國不會去進攻土耳其,因為這除了攪亂世界,並無更多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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