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是不是不舒服?”舒眉將茶盞放在桌上,躬身扶住了他。
“沒事,只是被青團噎著了。”凌勵端起茶盞,猛喝了一口,極力壓下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緒,起身朝殿外走去。
望著凌勵離開的背影,舒眉緊繃的身體,瞬間鬆懈了下來。
就在他舉杯的那一刻,她突然猶豫了。她恨他,希望親手殺了他替家人和柏安報仇,可他是這南越天下的君王,見他這麼晚了還在寢殿裡批閱劄子,還因憂心百信的饑饉接見臣公,她竟下不了手了……
柏安,對不起!
阿爹阿孃,對不起!
回慈元殿的路上,舒眉在心底反覆向柏安道歉,向冤死的父母道歉。殺不了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了。好在,他已經答應入夏後讓她出宮去北寂探望霜降母子。再熬兩三個月,她就能離開他,離開這座籠子似的永年宮了。
想到要永遠離開,舒眉對孩子反倒有些牽掛了。這個孩子來得太意外,縱然不是她想要的,卻也是她十月懷胎差點丟了性命換來的。這最後的幾個月,她也應該好好陪陪他,全了這一場母子緣分。
處理完春耕之事後,凌勵再回到寢殿時,舒眉早已不在。望著空蕩蕩的寢殿,他的心如墜深淵。
她沒有等他回來。她就是來殺他的。他不過是因為柳權入宮打岔僥倖逃得了一命。那個曾經滿心滿眼裝著他的女人,終究是不在了。強留在身邊的這個,不過是一個一心想要報仇雪恨的決絕女子,她恨他,甚至也恨他給她的孩子……
不是的,她心裡有他的。他捂住胸口時,她的眼神分明是那麼的焦急。他目睹她的家人遇害無動於衷,他利用她的傷痛來刺激舒世安,他在杜若院那夜那般傷她辱她,她恨他也是應該的……
他輾轉反側,徹夜未眠。他感覺自己彷彿被撕裂成了兩半,一半告訴他舒眉早已不是當年的舒眉,為了南越的江山社稷,絕對不能再姑息下去了;另一半卻沉湎於往昔她對他的好,千方百計辯解說她心裡還有他,她只是一時被仇恨矇蔽而已。
若她只是被柳權入宮打岔才放棄了謀殺,那她一定還會再伺機動手的。自己就再給她一次機會,看看她究竟是因為心裡有他,不捨得他死,還是一門心思只想殺他!
朝會結束後,凌勵徑直去了許久不曾登門的慈元殿。
他樹指噤聲,命殿外的內侍不許通稟,一路輕步走入慈元殿的寢殿,在掀開錦簾那一刻,他停住了腳步。
室外春寒料峭,寢殿內爐火旺盛,暖意融融。在靠窗的錦榻前,舒眉倚坐著豎抱著孩子,凌娟立在旁邊,搖晃著一面撥浪鼓逗著剛過了百日的凌珏。溫暖的晨光透窗而入,映照著舒眉臉上明媚溫柔的笑容,美得恍若夢境。
那眉眼間泛起的寵溺,那唇角浮起的笑意,是裝不出來的。她分明愛著他的孩子們!
這一刻,他那顆被寒夜凍得冰涼的心,湧入了一股暖流。
“爹爹,你來了?你快過來看看,弟弟他會笑了,我一逗他就笑!”凌娟忽然發現了立在門口的凌勵,當即歡喜地撲過來叫他。
凌勵被凌娟牽著走了過去,舒眉抱著凌珏沒有起身,只是微微頷首,叫了一聲“陛下”。
他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了下來,他伸手去牽住凌珏的小手,偷偷瞥了她一眼,她只是撅唇發聲寵愛的逗著孩子,對他的靠近並無反應。
“爹爹,你用這個逗他!”凌娟將手裡的撥浪鼓遞給他。凌勵接過,在凌珏面前輕輕晃動了一下,他聞聲朝他轉過頭來。
“弟弟,快給爹爹笑一個!”凌娟在一旁鼓勵道。
凌勵又搖晃了一下撥浪鼓,凌珏被響聲吸引,待看清了那繪著青蛙雨荷圖的紅綠撥浪鼓,便開口笑了。他笑得眉眼彎彎,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彷彿蘊滿了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