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那個決定抗拒賜婚嫡氏、想要帶她私奔的永琪,深情的解答著她的疑惑:“我曾經也想過成為皇帝,但不是因為我想要那個位置,而是我希望為國家、百姓做些事,這樣我會覺得生命很有意義。但是,遇到你之後,你才是我生命最大的意義。”
她看到她與永琪相互依偎著,聽永琪解說“綿脩”之名:“古有伏羲氏之臣,名蹇脩,以賢良聞名;《禮運》曰,講信脩睦。我願綿脩且賢且能,好學博學,信而義,好不好?”
她看她跪行雪中,永琪朝她咆哮的話:“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凍成什麼樣了,很醜你知不知道!” “因為我心疼你!我討厭你堅強的樣子!那個樣子真的很醜!”
她看到在雲南,永琪請求重新開始的那一幕:“姑娘,在下永琪,京城人士,雖有兩房妾室,但對姑娘一見傾心,願從此一心一意,可否請求姑娘為妻,共度一生一世?” “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往後的日子,‘不求人生如初見,但願相看兩不厭’,如何?”
她看到了蹲著的永琪、背靠假山,懷抱雙膝,哭的像個孩子,向侍女瀅露心痛的求助、傾吐著:“我無論如何都放不下懿澤,看到她現在每天這樣對我,我真的痛不欲生,如果不能讓懿澤重新接納我,那種心痛,讓我覺得連活著都會無趣,甚至活著是一種負擔……我很抱歉,我顧不得對得起對不起誰,我無能為力……就像小時候剛會走路,跌倒了就爬不起來那樣無能為力……”
懿澤從沒想到,永琪會在她看不到的時候為她哭成這般模樣,她的心好痛,痛不欲生。
她看到在蘇州滄浪亭,永琪對著漏窗,滿眼憂傷的對琅玦說:“你看這漏窗多好,從內遙望園外,外面空曠之景在虛實相間,從外窺測園內,裡邊的山石花木隨步移而景異,彼此之間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看得見又看不全,才有這‘景中有畫,畫中有景’的美感。若是有人好奇心太重,嫌裡邊看外面看不清、外面看裡邊又可望而不可及,偏要把這牆砸破,再沒了遮擋之物,裡外相互一覽無餘,好的、不好的都在眼前,不想看見也不行了,還掉下來一堆破磚爛瓦,砸的人腳疼。再想要恢復原來的牆面,找回原來的景色,卻發現早已是‘爛泥扶不上牆’了。”
她看到在木蘭圍場,綿億差點遇害的那天,永琪來到她的營帳外,動情的與她敘舊、論今:“我知道你為綿脩的傷,對我的恨,所以才會有對綿億的無情。你的無情,幾乎讓我絕望。可今天的那一幕,卻勾起你我的無數回憶。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蒼憐憫我們,再給我們一次理解彼此的機會,再給我們一次破鏡重圓的機會?”
她看到永琪答應胡嬙私奔的那一晚,卻在胡嬙睡著之後,望著她的畫像流下了難以割捨的眼淚。
她看到永琪和胡嬙私奔,卻被她截回的那天,胡嬙曾質問永琪:“是不是在你的內心深處,其實並不想跟我走?你希望懿澤能有途徑知道這件事,然後把你給追回來?這樣,就有強大的理由讓你繼續留下,而且不必對我感到愧疚,甚至還可以為你和懿澤帶來一個新的開始?”
原來,永琪並不是真心想要和胡嬙私奔,原來,直到永琪生命的最後一天,他還在為他們無望的未來爭取一絲生機。
懿澤再次淚如雨下,悔不當初。
她看到了終於放棄一切的永琪,訣別的那一段話,是帶著微笑的:“記得在雲南,琅玦說她好想留在那裡,其實我也是。只要那裡有你,就可以成為我的家,但你不收留我,我便無家可歸了……我與你,相戀兩年,終於喜結連理,夫妻九年,卻記恨成仇,懿澤啊懿澤,我們用了十一年的時間,始終都成就不了一個完整的家……福靈安曾對我說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橋便是橋,不拘於起了什麼名字。可自雲南一行之後,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橋都是走婚橋,唯獨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澤……”
懿澤睜開眼睛,看到她那隻握著馬鞭的手,伸開手,滿手是血,因為她握的太緊,體內的碎石在重度的拿捏中,從內割破皮肉,血流不止。她放下馬鞭,將指尖對準桌上的硯臺,她的血就一滴一滴的,順著指尖全都滴入硯臺之中。直到血慢慢不再滴了,硯臺也就要滿了。
她拿起永琪用過的筆,蘸著硯臺中的血,在永琪的那首詩下面提筆寫上一首《天仙子》:
憶當初你濃我濃
惜流年煥我改容
今宵悽悽誰與共
花還紅
情已空
此恨綿綿向天衝
罷罷罷愁果自種
那堪舊事若泉湧
山盟不復世事更
錯無盡
悔無窮
踏破天涯望蒼松
寫完,懿澤又將兩張紙和馬鞭都放回匣子,帶著匣子來到密雲——那個她聽說過的風水極佳的地方,埋葬了她深愛的永琪。
天,已經開始昏暗。
風,呼嘯了一程又一程。
有陵墓的地方,總是人煙稀少,她隻身來到了那個被人呼為“太子陵”的地方,看到了墓碑上熟悉又陌生的幾個字“榮親王永琪之墓”。墓前供著的果品菜餚,顯然是新鮮的,她想,在這個適於祭祖的重陽之日,白天曾來祭奠永琪的人,應該是綿億和玞嫿了。
懿澤靜靜的蹲下,將那個小匣子放下,輕輕的抱住了墓碑,把臉貼在“永琪”兩個字上,輕喚道:“永琪……永琪……我來看你了……是我來看你了……”
一語未完,眼淚一股又一股的從她的臉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