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抱住孩子,向懿澤道謝。懿澤認出,這個女人正是剛才嫌棄自己繞開走路的那個。她沒有說話,還是一笑而過,轉身離開。
她的耳邊卻又傳來永琪的聲音:
“我想問你一句話,今天綿億差點被馬蹄撞到,那一刻,你在想什麼?”
“我想,你在和我想同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可愛又可憐的綿脩。”
“好長時間以來,我都以為我已經走出那個陰影,直到今天,從馬下救了綿億,我才知道,我並沒有走出來。”
“我想告訴你,為綿脩離去而肝腸寸斷的,不是隻有你。初為人父的喜悅,是後來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對綿脩,也有無數的期待,我好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救他,如果綿脩還在,我們之間一定不會變成今天這般!”
“我知道你為綿脩的傷,對我的恨,所以才會有對綿億的無情。你的無情,幾乎讓我絕望。可今天的那一幕,卻勾起你我的無數回憶。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蒼憐憫我們,再給我們一次理解彼此的機會,再給我們一次破鏡重圓的機會?”
懿澤回頭,看到那個拿著梨已經遠去的孩子,默默在心中問自己:“我為什麼沒有抓住那次機會?為什麼我錯過了一次又一次機會?直到再也沒有機會?”
一彎細水流淌在鋪滿石子的小道旁,另一邊岸上的亭子與迴廊相連,一段又一段的迴廊繞過假山,接住一個小橋,小橋精緻巧妙,欄杆上有許多鏤空的圖案,正是江南園林的特色。
懿澤穿過小橋,走上回廊,看見遠近依山傍水的亭臺樓閣,想起南巡時,永琪與乾隆辯駁了許久的江南園林與自然風光到底哪個更美。
“自從去過了勒得海、見過了格姆山,世間所有的山水在我眼中都已經沒了顏色!因為我已經把你放在心上,哪裡還能看得上別人?”
那天的永琪很激動,可惜她卻壓根沒把他說的話當回事。
走著走著,天又黑了,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土丘旁,流淌著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她看到幾隻飛舞的螢火蟲,在夜色中綴著點點光亮。她恍惚看到小土丘的另一側,永琪突然出現,滿懷誠意和期待對她說:“我願意為了你繼續在皇阿瑪身邊做個聽話的皇子,我也會努力爭取皇位的寶座。能不能請你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能像一個正常的妻子,用平常心去對待我,好嗎?”
她走過去,試圖抓住永琪,如她所料的一般,永琪又消失了。
她只伸手抓住了一隻螢火蟲,放在手心,捫心自問:“你對我的心是真的,願意幫我完成心願也是真的,已經兩全了,我為什麼還要把你拒之門外?為什麼還要用最冷漠的方式去對你?為什麼要苦苦折磨你?”
不知幾何時,樹上的葉子變黃了,熱風變成了涼風,人們都開始加衣,懿澤仍舊穿著那件她離開王府時的衣服,身上滿是塵埃,走在飄搖著塵埃的棧道上。天色微亮的棧道上,人跡罕至,懿澤不慎踢到了一塊石頭,石頭從棧道上跌落下去,掉進了萬丈深淵。
她彷彿聽到了馬車跌落懸崖的聲音,龍錫杖的敲擊使得地動山搖,永琪卻面無懼色的站在那裡。
她看到了那個將綿億懸空在山崖邊上的自己,被永琪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光,還罵著:“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簡直不配為人母!”
此生,她曾給過永琪一巴掌,是為綿脩;永琪終於也回了她一巴掌,是為綿億。
天氣越來越寒冷,不知不覺下起雪來,懿澤的頭上、身上都落滿了雪花,衣衫單薄的她,被凍得嘴唇乾裂、手臉通紅。許久沒梳洗過的她,早已灰頭土臉,髮髻脫落,鞋襪磨破,活像一個乞丐。
她看到永琪走到她的面前,狠狠的呵斥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凍成什麼樣了,很醜你知不知道!”
懿澤緊張的摸著自己的臉,問:“我很醜嗎?”
永琪心疼的流著眼淚,仍然是狠狠的語氣:“是我認識你以來,最醜的一次!我討厭你堅強的樣子!那個樣子真的很醜!”
說罷,兩人緊緊相擁的風雪中。
懿澤感到心中無限溫暖,為這世上有一個心疼她、呵護她、尊敬她、包容她的丈夫,無論遭受多大的苦難,她都會甘之如飴。
忽的,懿澤差點向前摔倒。
哪裡有永琪,永琪在哪裡?懿澤環望四周,山、樹、石、路,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原本不辨方向的她更加分不清東南西北,越看越覺得眼花繚亂、頭暈目眩,她終於慢慢失去了知覺,昏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再次醒來的時候,懿澤蹲坐在一個木亭子的門檻上,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身上搭著一件有補丁的厚棉襖,抬頭又看到亭子上方插著一面褪色的旗幟,旗上寫著一個“茶”字,懿澤便知,這是一個路邊賣茶的亭子。
有一老者探頭過來,問:“你醒了?你是不是家裡遭了什麼大難了?”
懿澤搖了搖頭。
後面又走出一個白髮老太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茶水,遞到懿澤面前說:“姑娘,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懿澤又搖了搖頭,道:“我沒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