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了,已經過去很久了,早已經遺忘了多時的東西總是偶爾會記起,想起來的沒有大的感覺,也許當時也有過痛苦,抱怨,憤怒。可現如今卻如此平靜,平靜得如同看著他人的故事,記憶中的我與現在的我卻如同鏡子內外的幻影,不知誰是虛無。
舅奶是在我初二那年假期的某天深夜離去的,緣由歸根究底還是常年不要命的勞動,小病很多,不捨得花錢醫治,換句話說,根本沒錢醫治。小病拖成了大病,大病又靠著花錢維持,可終究只是維持,正如中國的許多勞動人民,勞動一生到頭來還是死在了勞動上。
我記得當晚凌晨1點我由於看了恐怖小說而驚醒,去放水的時候看見星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感覺很美,在院子裡面看了小一會兒。回到床上躺下不過片刻,黑暗中聽到年邁的舅奶悉悉索索的爬起來,扶著牆下去上廁所,結果猛然間,我聽到了一振激烈的咳嗽,接著便傳來了一聲響。我隱約覺得不對,匆匆忙忙叫醒了熟睡的母親,拉開了燈,卻見舅奶已經躺在了地上,鮮血伴隨著已經破碎的肺片零星的散在地面上。母親已經慌了神,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兒的叫我去旁邊房喊我爸。
當我和我爸過來時,發現母親正在用著所有的力氣將舅奶,也就是自己的母親拼命的想扶起來,一邊扶一邊還想將舅奶的褲子拉起提好,可終究沒有做到。父親叫了救護車,聯絡了二姨一家,全家人陷入了冷冽和凝固中,二姨夫一家的來到打破了些許氣氛,但仍能感覺到不斷的涼意。父親和二姨夫去院子裡麵點著煙,我也跟著出去,我聽他們說,因為長期的維持,肺已經不堪重負,已經碎了,人也沒了。我當時只知道舅奶已經去了,沒有任何絲毫的多餘的想法,救護車的喇叭聲來了,一副擔架,一席白布,舅奶上了車。我媽告訴我,一會你奶奶就下來照看你,說罷就上了車。全家人都去了醫院,留下我一個人,我看著地上不斷的血跡和一片片像蔥表皮的東西,明明不知道是什麼,可我卻又分明知道這是已經破碎了的肺。
一會,奶奶下來了,帶我去了院子裡屬於我三爸的房間,我記得我從過去後一直看著小說,不願意想著任何東西。麻木的翻動著手機上的電子書,直到自己自然昏睡過去。
一覺醒來,之後的事情已經記得不大清楚,反正舅奶是真的沒了。那天晚上之前,舅奶最喜歡看的電視劇叫《地火》,本來這也算小事,可這卻成了母親的心結。年少時總以為自己是整個世界的中心,全世界都應該圍繞著自己轉,我當時和母親不知道由於什麼吵架,母親一氣之下關掉了電視。舅奶也在無聲中靜靜地翻身去睡覺。就在那晚地黑暗中,舅奶去了,母親的心也去了。
舅奶和舅爺的結合是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舅奶呢,溫順的像綿羊,但架不住我舅爺就是不喜歡,在舅爺拋棄了她之後,綿羊雖然還是綿羊,但卻是野綿羊,依靠著幾畝地拉扯著幾個孩子們,孩子們大了,離開了家。舅奶的小院子也變得冷冷清清,只有每當逢年過節時,這個清淨的小院子才能傳來幾分熱鬧,雖然只不過短短的時間。小時候母親總是一邊抱怨,一邊騎著腳踏車帶著小小的我從上街跑到舅奶家。不一會二姨夫一家也到了,我可能天性就不愛熱鬧,總是一個人縮在炕的小小角落,靜靜地瞧著地上忙碌的,床上坐著聊著天的親人。母親這時候總是會塞給我手機,我也由此樂得如此。看著親人們的歡笑,聊天,沒有任何過多的感想,彷彿一切本該如此,舅奶總是微笑著,慈祥的面容即使有了皺紋卻也顯得柔順,兩隻手卻總是揉捏著自己早已經風溼了的腿。最熱鬧的莫過於外邊漂泊多年的舅舅歸來後的相聚,可惜,這樣的次數總是少的可憐。
為了緩解舅奶的寂寞,二姨夫得到了蘭州軍區的一隻小狼狗,從此小狼狗陪伴著舅奶老年的生活。據母親告訴我,我二歲時和小小的它也許是出於赤子之心玩得很好,可現在想來只不過是摸摸抱抱罷了。當我有了明析的記憶之後,它已經被一條很粗很牢固的鐵鏈子栓住了,小時候可愛人們可以接近,而長大後由於對人有了威脅只得用鐵鏈加以限制,一切不都如此嘛。它幾乎對所有人都露出過尖銳的牙齒,鋒利的爪子,但卻唯獨對我和舅奶總是將一切鋒芒隱藏,我幾乎每次去,它顯得格外激動,拖動著鐵鏈不停地轉著圈圈,對我搖著它那黑毛中帶著白色而又粗壯有力的尾巴。記得每次我都害怕它的鋒銳傷害了我,所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溜進了房間,它總是在人多的時候不停地亂叫,我也不知道它在叫什麼,它是在表達愉快嘛,我也不得而知。反正,這叫聲總是會很快的被人制止。但有時候我也架不住它的盛情,只好找根木棍,從它背後兩腿中間穿過去,將它的後半身抬起到空中一小會兒的功夫。雖然自己覺得無關緊要,但從它愈加飛快搖動的尾巴中我知道,它很開心。印象種這樣的活動不過五次,每次總是匆匆的來到,又匆匆的離去,但無論是來到還是離去,總是伴隨著它的吠聲和舅奶那咚,,咚,,的柺杖聲。
後來舅奶由於病情的加重來到了我家休養,這條陪伴了她一生的狗她取名字叫做不食,口頭上這般稱呼,而寫下卻只能按照最理想的推測。不食當然只能孤零零的守著無人的院子,院子裡面中著些杏樹,總是有些杏子掉在它的狗窩上和四周,也許,這些是它生命中除了一成不變的黃土牆之外唯一的風景吧!
舅奶去後,不食被拉到了我們家裡面,開始有人餵養,但也顯得萎靡不振,毫無我記憶中的雄壯。它也不再無故地大叫,當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它才會鑽出狗窩來,衝著我搖搖尾巴,想讓我重新玩一遍以前的遊戲,可我總是略微地瞧一眼就匆匆跑進了房去,寫些無聊且無趣的作業。
上了高中,我和我媽搬去了學校附近的房屋。不食也沒有了餵養,後來當我週末和母親回來的時候,它不見了。我媽告訴我,它被三爸送了人,當天晚上,三爸回來給我們帶了一隻碩大的公雞。父親把雞變成了美味可口的晚餐,而我也知道,不食應該也變成了他人餐桌上美味可口的菜品。它已經太老了,沒有人會養一條已經無力了的狗。可我仍然記得當初是我和母親將它從下面的小院子一路拉到了我家的大院子,那一路上也許是它此生唯一一次自由奔跑過的一段路程吧。我仍然記得它一路上左瞧右看,但架不住我拼命地前行,長長的一程路再很短的時間中就已經跨過,從此它又被鎖在了一處小小的地方,只是沒有了它一生所熟悉的人。
舅奶沒了,於是它也沒了,沒人在乎它,所以它應該去找在乎它的人。只是舅奶已經去了好長一些時日了,它需要用盡全身力氣去飛奔,追趕,但是這次你別怕,再也不會有人將你限制在一處小小的空間。你終於在已不是人間處得到了自己的自由,你終於可以不用看著我的,他的,所有人的臉色,催促而匆忙趕路了,你終於可以看你想看你想看的東西了,但是一定別忘了,要找到那個老人。我知道,你也知道,她就是你的歸宿,你是它的陪伴。
去吧,儘管飛奔在已不是人間的路上,不要再回頭,不要再相信我,不要再來到人間。願你和舅奶在天堂無了哀傷與憂愁,無了疾病與煩惱,在天堂靜靜地重新過著已經十幾年那般安靜的時日,只不過這次,再也不會有了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