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三衛原本地位不彰,在京畿附近諸多重鎮面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弟弟”。直到萬曆年間,因為ri本對朝鮮的侵略,喚醒了大明朝堂上下對“倭患”的不良記憶。
當時的大學士趙志皋對形勢分析得十分透徹,他說:“倭之不能北犯中國者,惟恃朝鮮全、慶二道為我衛耳。全慶亡,朝鮮必亡。朝鮮一亡,則倭不從陸犯遼,必從東漢、臨津、晴川、大定、大同、鴨綠諸江分兵四出。凡東南沿海皆有切近之憂,此目今一大患也。故全、慶必當屯兵,以至沿海邊衛均當預防。”
“天津北拱神京,南通運河,舳艫之會,冠蓋之場,鴨綠揚帆三ri可至”,在此情況下,“天津、登萊莫若添裝置倭撫臣一員,南防中原,北壯神京,東障海島。此內防之最不可缺者。”
朱慈烺在宮中讀到這段檔案的時候,不能不為之嘆服。在後世那麼多人質疑朝鮮戰爭的意義時,渾然沒有想到,早在萬曆時代,朝堂諸公就已經認識到了朝鮮實際是中國屏藩的意義。
天津正因此設立了巡撫和總兵,不過並非地方巡撫,而是專務巡撫——天津海防巡撫。由山東布政使萬世德加都察院右僉都御使,巡撫天津登萊海防事務。又因為朝鮮國力薄弱,無法支援入朝明軍的糧餉問題,所以萬世德以及其後的天津巡撫都致力於開墾屯田,將職權範圍擴大到了民政。
萬曆二十七年朝鮮倭亂平息,天津巡撫移撫保定,直到天啟元年,建奴佔據遼陽,金、復、海、蓋四州都為建奴所有。這四州距離天津真是盈盈一水間,順風揚帆兩ri可到。天津作為南北咽喉,是遼西水陸貨運的樞紐,又是徵東軍的糧餉供應地,不能不設重臣巡撫。
“臣是天啟二年,以光祿寺少卿之職遷右僉都御使,巡撫天津。”李邦華故地重遊,不免感慨。他在京中接了朱慈烺的傳書,不顧車馬顛簸,趕到了天津,見皇太子安然無恙,高坐殿堂,又有吳甡孫傳庭蔡懋德等人在側,心中總算安定了許多。
朱慈烺笑道:“津門的確是戰略要地,然而也是個守不住的地方。我們只是從這裡轉走海路。”
“殿下要去江南?”李邦華好奇問道。
“山東。”朱慈烺道:“周應期原本是山東布政使,現在已經乘船回萊州去安頓打點了。”
“殿下從山西過來,為何不走陸路去山東呢?”李邦華不解道。
朱慈烺道:“君父國母尚在累卵之地,焉能獨身而走?”
李邦華想了想,環視東宮近臣,見他們都不說話,悠悠道:“殿下可聽聞: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司馬遷的《報任安書》,這在當下簡直是入門級讀物。
“陛下身負九鼎,惟有堅持效死務去之義。”李邦華從容道:“當今國勢杌隉,人心危疑,皇帝為中國主,則當守中國;為兆民父母,則當撫兆民;為陵廟主鬯,則當衛陵廟。周平、趙高陋計,不宜聞也。”
“呵呵,”吳甡灑脫笑道,“憲臺此言差矣。若非周平東遷,周室可有後四百年國祚?不是宋高南渡,豈有武林之恢復?當今既然是兆**,自當與民同休,豈可輕作泰山鴻毛之論?”
朱慈烺知道李邦華之長在公正道德,眼光雖準,但不是善辯之士。他插嘴道:“朝中必有人持作此論,不知皇父緣何不取?”
李邦華見朱慈烺將話題岔開,也知道太子殿下回旋的意思,仍舊緩緩道:“皇上並未取南遷之議,也未取固守之議。”
“呃?這話倒是費解。”
李邦華無奈道:“皇上希望閣輔大臣一言以決。然而閣輔老先生們卻是不肯。其一,若是力主南遷而被留下看守bei精,豈不是明擺著城亡與亡的下場?其二,若是有幸隨駕南幸恐怕更慘。與神京共存亡,尚且能得個封贈。若是在江南苟活,則只能為死人背罪,或是罷免或是下獄,斷無好處。如此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閣輔重臣們哪個肯做?”
朱慈烺微微搖頭,暗道:父皇這就做得**道了。明明乾綱獨斷十七年,碰到這種重大問題就指望別人出來背黑鍋,顧及名聲又想要實惠,閣輔中哪有這樣的好人?
他突然想到了田存善。這廝被教育之後一直努力替自己背黑鍋,如今看看還真是有些少不了他。
相比之下,太監的確可愛太多了。
“非但南遷事如此。”李邦華喝了口茶繼續道:“請太子與定、永二王南下監國、就藩也是一樣。有人以唐肅宗李亨自立為帝之事比附殿下,使得陛下難以決斷,群臣更是不肯擔責。”
安史之亂中,李亨靈武登基稱帝,遙尊唐明皇李隆基為太上皇。這事李隆基自己倒不很介意,非但幫兒子補了禪位手續,還命令其他皇子前往靈武聽從新皇之令。然而他這個親爹不在乎,後世的皇帝同行卻忌諱莫深,對自己的成年兒子也不能不防著一手,以免突然哪天成了太上皇。
朱慈烺吸了口氣,吐出兩個字:“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