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初時不肯即刻回宮,是黃道周與解學龍跪地相求,他方才哭著回來。。。”丁奧躬身侍立皇帝身邊,據實彙報。
“兩位先生一跪,他就從了?”朱慈烺把玩著一塊臺灣進獻的珊瑚玉擺件,看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殿下對黃道周十分厚待,先是喊‘黃先生起來’,繼而又扶他不動,這才無奈上馬回來。”丁奧答著,心裡卻對皇帝陛下用的那個“從”字頗有些放不開。
這是對皇太子的不滿麼?
皇帝陛下重用中官女官,甚至使女官在外朝紮根,對待異己大臣從來沒有心慈手軟。僅僅隆景年以來抄家流放的官員恐怕就比大明之前兩百八十年的總和還多。就以丁奧自己掌管的東廠為例,權力甚至大過魏忠賢亂政的那幾年。
這樣的皇帝當然不可能喜歡優柔寡斷、心軟如綿的人。
即便這個人是他的兒子。
更何況漢宣帝教育兒子的話已經流傳千百年,只需要將漢宣帝那段話中的主語改成大明,正貼切如今的朝局。可見皇太子與儒臣的感情如此深厚,並不是個好訊號。
丁奧甚至對此感到脊樑骨寒。
如果自己能夠活到義父劉若愚的年紀,多半是能碰上新皇登極的。那時候儒臣是否會捲土重來,秋後算賬?年輕時吃苦是福氣,一把年紀了再被人配邊鎮,那可真是倒了血黴。
朱慈烺坐在靠椅上,仰起頭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對於兒子長大就不聽話頗有些不能接受。
即便是前世,他也屬於少年老成的一類,自覺自律,用功讀書。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在他的記憶裡,自己好像並沒有叛逆過,而且對父親十分崇拜。
恍然間,朱慈烺彷彿看到了前世父母的身影,不過臉上卻如同蒙了一層霧氣。
“去鍾粹宮。”朱慈烺猛地站起身,決定親自去看看皇太子。
……
鍾粹宮裡十分安靜。朱和圭坐在書案前,呼吸綿長,認認真真地臨帖。這一刻,朱慈烺倒像是看到了自己轉世之後的童年,一個孤獨沒人能夠理解,或是不屑於理解的漫長階段。
現在兒子看自己,大約就像是自己當初看皇父崇禎一樣吧。都是覺得父親沒有遠見卓識,做了許多錯事。
朱慈烺心中暗道。
不過自己憑恃的是數百年之後的知識和思想,而皇太子對父親的質疑卻是因為別人的道德灌輸。
“父皇。”朱和圭又寫了一行。才現父皇已經站在自己身邊看了良久,放下筆起身行禮。
“有心事啊。”朱慈烺輕輕點了點宣紙,故作隨意道:“出去走走?”
朱和圭點了點頭,沉悶地跟著父皇出了書房。
父子兩人也沒走遠,就在鍾粹宮的後院裡散步。
朱慈烺提了個話頭問道:“黃先生臨行前說了什麼?”
“黃先生讓兒臣好好讀書,若有疑惑,當請教大儒。”朱和圭還不知道皇帝耳目通達,自作聰明的將劉宗周的名字隱去。
“大儒啊。”朱慈烺長嘆一聲道:“大儒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做出來?”朱和圭疑惑道。
“是啊,總得做事證明自己的確奉行仁義。不是口頭說說罷了。”朱慈烺側著頭,看著容貌越來越像自己的皇太子。他道:“你聽說過張居正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