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裡能想到,有些人信奉“穩準狠”,絕不相信有人會甘吃啞巴虧,必然是要一棍子打死的。
“到了朝鮮好好幹。”上尉組長將調令放在楊威的案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為這是總參內部的崗位調動,楊威甚至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而且就算他越級申訴,大家也都只會認為他心生膽怯,貪戀京師的繁華,不肯去朝鮮東夷之地。
一天之中經歷了心血被盜竊,又近乎發配似地被趕去朝鮮,楊威已經連生氣都忘了。
“卑職請早退回去收拾行李,好趕上今日去天津的牛車。”楊威道。
“你此番去朝鮮,仍舊是陸參的參謀,不能失了身份。”組長取出準備好的驛牌:“部裡專門為你準備了馬車,回去收拾好了東西就出發吧。”
——你還真是肯下本錢。
楊威咧嘴笑著,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他接過驛牌,心中暗道:這是我應得的,倒也不用謝你。
“你去了之後,要事事回稟,監督地方將領不要亂來。”上尉說得理所當然,好像是一次尋常的工作調動。
“是。”楊威行禮而退,連頭都沒回。
楊威的父親是個行商,雖然辛苦,但也賺了點小錢,可以供楊威走科舉之路。除此之外,楊老闆的閒錢全都花在了古董上。但他一死,一屋子的古董都被債主瓜分乾淨,還說是看在多年交情上才不計較這些“贗品”。
至於楊老闆收羅的到底是不是贗品,已經成了懸案。好在楊威留下的兩件紀念品是百分之百的真品——那方石硯是楊威站在父親身邊看著石匠雕出來的;還有一柄木劍,做工拙劣,是楊老闆親自給兒子做著玩的。
楊威回到宿舍之後,取出床下的藤箱——這是最後一件與父親有關的物事了。他將自己的筆墨紙硯、木劍、換洗的軍裝,以及入學後用津貼購買的藏書,統統裝進箱子,一隻手提了起來,感覺到裡面東西晃了一團。
“楊少尉,出差去麼?”
楊威走出宿舍,看到了掃院子的老黃。老黃主動朝他打了招呼,露出一口濃茶浸染出來的黃牙,笑得十分燦爛。
楊威回以一笑,點了點頭。
“單身在外要保重,去青樓要換便裝,可別偷偷養外宅……聽說五軍都察院抓了好幾個了。”老黃大咧咧地笑說,絲毫沒有因為地位懸殊而有所畏懼。當然,在老黃看來,自己也是吃皇糧的,而且還管著這個院子的鑰匙呢!
楊威苦笑,朝老黃招了招手,提著箱子大步朝外走去。
直到登上馬車,楊威才感覺到心中有根絲絃,發出“嘣”地一聲輕響,斷了。
隆景三年四月,楊威搭乘的軍艦抵達濟州島。
在島上度過了兩天無所事事地休息之後,楊威接到命令,從濟州島前往對馬島向提督朝鮮軍務總兵官陳德少將報道。
楊威很慶幸自己不暈船,一路到了對馬島,迎接自己的只是個朝鮮列兵,說漢語的時候就像是嘴裡含著一塊石頭。這是駐外軍官的優越性,即便只是個少尉,也配有侍從兵。
用陳德的話來說:朝鮮士兵還不如一雙軍靴值錢!
“我自己提吧,箱子不重。”楊威推開了樸德歡的手,上了馬車,道:“如果軍門沒有安排,我想先入住宿舍,並且沐浴。”
樸德歡行了個軍禮,發出一個單音節的字,楊威竟然聽不出這是漢語還是朝鮮話。
對馬島的宗家雖然對李朝稱臣,但本質上還是個日本大名。楊威坐在馬車上,看著狹窄道路兩旁的和式房屋,只覺得低矮得不可思議。即便以他並不高大的身形,也要小心別撞了屋簷。
因為馬車上掛有紅底金龍旗,島上的日本居民和朝鮮商人每見馬車駛過,就要緊挨著牆邊跪下,將頭深深埋下去,竟沒一個人敢抬頭看。
——我朝國威竟能如此……
楊威心中感嘆,卻又有些不忍。
即便是在大明,百姓也不用如此謹慎守禮。
“這裡有書肆麼?”楊威突然發問道:“書,肆。賣書的地方。”
樸德歡能夠選為明軍軍官的侍從兵,已經是漢語聽說讀寫都合格的人了,當然知道書肆是什麼。不過在這座島上,卻還真的沒有書肆。
但是有個地方肯定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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