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真乃神人也!”龔鼎孳回到宅邸,第一時間設宴款待自己的謀主。
正是這位新近趕來投靠的道士,帶來了那份讓多爾袞格外滿意的奏疏。
那道人眼簾半閉半開,看龔鼎孳的模樣也像是瞅著一團噁心人的穢物。
龔鼎孳卻不在乎,只要這道人能給他好處,些許狂傲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道士對眼前的美食佳餚並不上心,直截了當問道:“還請老爺賙濟些許盤纏。”龔鼎孳倒是不少錢,哈哈一笑,道:“道長將行時,龔某自然要為道長備足盤纏,但眼下還言之過早吧?”
“不早了。”道人冷聲道:“這道奏疏一上,多爾袞必然是要調滿清兵回京的。到時候秦晉藩籬一去,以順天一府之地,能養活數十萬大軍麼?再者,明廷已經出兵遼東,復開東江鎮,滿人可有豁出老家不顧的心志否?”龔鼎孳手下一顫,暗道:這些事你怎麼不早說清楚呢?
他轉念又想,那道奏疏就算自己不上,旁人也會上,與其讓旁人得好處,不如自己先搶個頭籌。
如此一想,倒也釋然了。
“先生,如今我等既然降了大清,自然是要忠君之事的。”龔鼎孳道。
“當年先生也不曾忠大明之事,何以到了虜醜這裡就成了忠臣?”那道人說話卻是不留絲毫情面,耳光打得啪啪響。
龔鼎孳也不見臉紅,道:“時也,命也。我知道先生不是真道士,只是以道士衣服留一頭全發罷了吧。”
“先生要告發小道麼?”那道人雖然這麼說,卻是絲毫不懼。
“哈哈哈。哪裡哪裡。”龔鼎孳道:“龔某的意思是,忠於誰其實也不是個事。天下姓朱姓滿又有什麼關係?關鍵是咱們要如何才能過得好。”那道人暗中嘆了口氣,道:“要想過得好,還是早走為上。”
“走?先生的意思是,滿清真的扛不住?”龔鼎孳意外道:“滿清大兵一旦回來。總有十餘萬眾。南邊最多不過兩三萬人。恐怕清兵打到濟南,遼東那邊也未必能打到瀋陽。”
“你以為清兵真能摧枯拉朽打過去?”那道人索性閉上了眼睛,似乎極其勉強自己,方才言道:“算兵不能只算人多人少。滿清十萬眾,一不曾操演陣法,二不曾日夜苦練。說穿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只是平日圍獵多了,有些獵戶本領罷了。
“人卻不是野獸。如今在北直的明軍,進退有據,戰法精到。手中兵器犀利遠勝滿兵。當年人人都道蒙韃弓馬無敵。一旦戚武毅到了薊鎮,結果如何?打仗這事不是打獵。兩軍相對,唯有軍心如鐵士氣如虹者勝!
“如今北直已經光復大半,養得起十萬兵麼?既然養不起如此多兵,糧餉從何而來?軍心士氣從何談起?”道人一連串說完,盯著龔鼎孳的胖臉:“真要想自己過得好,還是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的好。”
“如今南邊罵我是‘明朝罪人,流賊御史’。恐怕天下之大,已無龔某立足之地了呀。”龔鼎孳不通軍事時政,被這道人一番話說得彷彿滿清敗退近在眼前,聲音中無比蕭瑟。
“倒是還有一地可以去。”那道人道。
“何處?”龔鼎孳急忙問道。
“朝鮮。”道人道:“朝鮮素以小中華自稱,如今與東虜結有兄弟之盟。然則此國人受我中華千年薰沐,心中實則是向著大明的。一應規制,乃至於文字也都與漢地一般無二。大可先行渡海,置業購地,待天下太平時,再行回來。”龔鼎孳猶豫道:“化外之地……”
“隨你去與不去。貧道是要走的。速速取來銀兩,切勿耽擱。”道人挺直腰桿,說得理直氣壯。
龔鼎孳知道留不住這位行蹤飄忽的道人,命人封了五百兩銀子,送走了那道人。
只是隔日。龔鼎孳再派人去請這道人過府說話,旅店老闆卻說這道人已經走了。
龔家下人給了老闆幾分銀子,追問細節,才知道這道人果然不是一般道士,隨行還帶了兩個女眷,那兩個女眷都有侍女伺候。
其中有人還抱著個一兩歲大的男童,雖然只見過一面,卻是粉雕玉琢一般,頸子上戴著一塊成色極好的羊脂玉長命鎖,顯然是富貴人家出身。
多爾袞下達剃髮令之後,許多人家不願剃髮,卻又不捨得腦袋,只好出家做道士。
這些
“道士”未必有道家信仰,但因為道儒一體,真要逮住了考問一番,各個都能將《老子》《莊子》各色經典說得天花亂墜,比之真道士還要真。
滿清雖是野蠻人,但對神佛之說仍有敬畏,故而也沒為難這些神職人員。
龔鼎孳見這道士說走就走,心中更加有些動搖,回家與夫人商議。他這夫人姓顧,名媚,號橫波,卻是不一般。
後人有好事之徒,將秦淮河上八名美色才華都頂尖的曲中女郎名之
“秦淮八豔”,這顧橫波便是其中之一。說她不一般,乃因她是曲中女郎裡唯一一個有誥命在身的命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