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軍禮看著倒也精神。.”崇禎柔聲問道:“果然像是虎賁之士,可上陣殺過賊麼?”尤世威偷偷將頭垂下去了,實在不忍心看到九五之尊被兩個校尉駁了面子。
朱家駿和劉肆都被問住了。
“東宮侍衛營恐怕沒有人沒殺過敵。”劉肆回道。
“放肆!”王承恩從未見過有人敢這麼對皇帝說話,已經開始後悔自己沒事找事,為了向太子殿下示好,將這麼個莽夫招了過來。
劉老四也知道自己不會說話,抿口不語。朱家駿連忙補救,道:“秉陛下,卑職二人皆出自東宮侍衛營。卑職現任讀力遊擊營參謀部上尉參謀。劉肆為近衛一營坦克司少校把總,入伍以來,每戰必與。”崇禎往前靠了靠,問道:“奪李賊大纛之戰,你們也在其中?”劉老四沒有說話,生怕再犯什麼忌諱。
“陛下,”朱家駿道,
“此戰在東宮名為‘河上之戰’,我侍衛營兩個局共二百四十三人參與了踏冰奪旗之役,劉肆時為上尉百總,是藤牌手,衝鋒最前,正是他第一個衝進李賊中軍本陣的。”劉老四挺了挺胸。
崇禎打量了一番劉老四,道:“你衝在最前?”劉老四心中一陣不悅,但辱他的人是大明的皇帝,皇太子殿下的父親,自己只能忍了。
“你們真的衝進了李賊本陣?真的奪了李賊的帥旗?”崇禎眯起了眼睛,口吻越發刻薄起來。
這分明是在質疑一名武人的榮譽,是在質疑此戰喪命的同袍,是在質疑再也沒有迴歸建制的傷重戰友!
這一刻,劉老四突然發現,原來有比敵人更讓自己憤怒的事……劉老四腦袋裡一片空白,只覺得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而他卻不能揮起藤牌衝上去讓這人閉嘴。
不是因為他是大明的皇帝,而是因為他是殿下的父親!嘶啦!劉老四一把扯開了自己身上夏季軍常服,露出一身堅實的肌肉,上面密佈著各種形狀的傷痕。
他沒有說話,劇烈起伏的胸膛已經明白無誤地將他的心聲吼了出來。兩位皇后和袁妃閉目側首,渾身緊繃,好像看到了十分可怖的畫面。
崇禎帝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
“大不敬”的漢子。他伸出手指,嘴裡卻吐出一句指責的話。
“當曰二百四十三人踏冰衝陣,最後回來的只有八十二人。”朱家駿緩緩脫下衣服,同樣露出身上如同蜈蚣般扭曲的傷痕:“人人負傷,退入山中之後,有人傷重難行,躲在山民家中,從此再無音訊。陛下,若是有人敢說李賊大纛是假的,恐怕卑職等粉身碎骨也不能答應。侍衛營老兵,粉身碎骨也不能答應!”崇禎被朱家駿突然高亢的聲調嚇了一跳,往後挪了挪。
王承恩顫顫巍巍往前站了站,看得出他是想擋在皇帝身前當肉盾,但在兩個老兵的注視之下,方才發現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
“成何體統!穿上衣服,出去自領二十軍棍!”尤世威喊道。朱家駿默默穿上了衣服,向高坐的皇帝和總參謀長行了軍禮,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大步離去。
劉老四渾然不顧,**著上身,也行了軍禮,卻在轉身時對尤世威道:“中將,非戰鬥時,只有軍法官才能夠開庭治罪。”說罷就走,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要踏碎地磚一般。
直等到兩人出了院子,在場眾人方才齊齊鬆了口氣,恍惚間仍有些不能相信。
——東宮侍衛竟然跋扈至此,皇上不會想廢儲吧?王承恩退到崇禎身後,偷看臉色青白的崇禎帝。
“尤世威,”崇禎輕聲道,
“你下去吧。”尤世威本想解釋兩句,想了想卻還是咽回了肚子裡,行禮告退。
崇禎等尤世威走了,環顧四周,見嫂嫂和枕邊人都沉默無語,終於硬扯起嘴角,道:“看來東宮已經羽翼豐滿了。”張後和周後也是暗自心驚。
以前總以為皇太子是狐假虎威,碰上有人想燒冷灶,混從龍之功,方才有些所謂的屬官。
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東宮已然是有了願意為他出生入死的死黨!周後看到兒子身邊有這樣的忠義之士固然值得高興,但看到自己丈夫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卻又有些可憐。
……
“呵呵,這個劉老四,真是火爆脾氣。”朱慈烺很快就知道了自己走後所發生的事。
他在書房裡,擺弄著一支長槍,這是剛剛拿到手的樣品。與其他鳥銃不一樣的是,這支火槍不再用火繩引燃火藥,而是用燧石。
這就是燧發槍。早在崇禎八年,朱慈烺得到了剛剛刊行的《軍器圖說》,就對燧發槍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然而那年實在是多事之秋,張獻忠攻破了鳳陽、曹文詔戰死,頗有風雨飄搖之象。
朱慈烺也是在那年取得了整理奏章的權力,然而一介稚童對年富力強的皇帝父親可謂毫無影響,只能在一旁乾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