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這副《皇明坤輿全圖》是新近呈來的,就連小爺都還沒見到。”劉若愚上前解說道:“此圖長寬各有兩丈,東北起於北山女真部(今外興安嶺),最東面這個島就是苦兀(今俄羅斯庫頁島)。”崇禎仰著頭,眯起眼睛方才看到劉若愚所指的苦兀島,在這島的南邊隱約還有文字,只是看不清。
他問道:“上面寫的什麼?”
“回皇爺,那字是:波羅河衛。隸屬於奴兒干都司。”劉若愚當然不是視力好,只是記性好而已。
這副稀罕的地圖一送來,他就命人鋪在地上好好看了數日,簡直就如同身臨其境一般。
崇禎不由慚愧,做了十七年的皇帝,他對遼東的瞭解也僅限於奴兒干都司,以及幾個重鎮,完全沒想到在那麼遙遠的地方還有一座這麼大的島,而島上早就設立了衛所。
劉若愚觀察了一下皇帝的臉色,手指微微一動,道:“皇爺,與苦兀隔海相望的便是友帖衛,下來是翰蘭河衛(今俄羅斯伯力)、莫溫河衛(下轄俄羅斯海參崴)、建州女真部……”崇禎終於知道自己花了數千萬兩白銀所對付的敵人老家在哪裡了。
竟然距離北京那麼遠!而在建州女真東、北,大明原來還有如此廣闊的領土!
崇禎已經不再聽劉若愚在講什麼,目光循著地圖上的細線緩緩流淌。這些細線是大明驛路官道,現在未必能夠走得通,但起碼證明曾經走得通。
它們就像是一條條血管,讓大明成為一個活生生的巨人。定王、永王卻還沒有達到理解地圖的年齡,只是仰著頭被這驚人的
“巨畫”所震驚。對他們來說,大明只是個抽象的概念,現在看著這幅地圖,他們也只能想想:這麼大的畫,畫了多久啊!
足足過了一刻鐘。崇禎帝才從東北看到了西南,從繁華的東南沿海,看到了廣闊的西域蔥嶺。
蔥嶺,大唐的西域邊疆。
“國朝在西域沒有設定衛所吧?”崇禎帝有些不自信,小心翼翼地問王承恩。
王承恩也看了半天,道:“皇爺,這圖裡似乎將蒙古諸部也囊括在內了。”劉若愚之前也有過這樣的疑問。
但是皇太子殿下欽批的《地緯》一書中,明確了
“華夏故土”這一概念,正是用來解決這個問題的。他湊上前道:“皇爺,小爺說過,雖然我大明沒有將這些地域囊括宇內,但我諸夏曾經佔據、經營過的土地。都應當算作是‘華夏故土’。日後國力強盛了,必當收復,方不愧對漢唐君侯。”崇禎一直將唐太宗視作偶像,無論是書法還是帝王心術,乃至於教育子女,都自覺不自覺地向那位皇帝靠攏。
如今聽聞皇太子也有這種
“天可汗”的氣魄和遠望,不由渾身發熱。頭皮發麻,洋溢著身為其父的自豪感。
“有此雄心壯志固然是好。”崇禎道:“可是此處離我中原有萬里之遙,如何設官治民呢?”劉若愚道:“皇爺此慮正是癥結所在,不過奴婢以為,小爺的意思是:無論能否治住,總要先拿回來。至於後世的事,自然是後人所考慮的。”崇禎也不由點頭道:“這倒是說得在理。祖宗開創基業,後世子孫固守、開拓。乃是應當之理。你二人可聽好了?”定王今年已經十四歲了,對於國家大事還是懵懂的年紀,但對於皇帝的權威和自己的舉手投足已經有了明確的認識。
他不需要別人提醒,脫口而出一堆稟命遵行的套話。永王學著同父異母哥哥的樣子,也是大表決心,發誓要做個對皇明有益,能夠安撫百姓的親王。
劉若愚微微垂著眼簾。分出一道不為人所知的目光打量了定王與永王。
他從未有過如此厭惡兩位親王的時刻,或許是因為他們長大了,更可能是皇太子殿下常年不在帝后身邊。
對於手握雄師,羽翼豐滿的皇太子而言。最大的威脅並非建奴或是闖逆,而是宮廷之中的這兩個正在破繭而出的熊孩子。
——雖然他們現在就像是兩條能夠被隨手捏死的毛蟲,但誰知道他們日後會成為什麼樣子?
天家還能再出現一次熹廟與今上這樣兄弟友悌的感人戲碼麼?劉若愚久久沉寂的心突然動了。
若是皇太子殿下不盡快大婚,誕下皇孫,天家就不能算是真正穩定。如果要退一步來說,那也該有個皇孫。
——似乎應該去點撥一下那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了。劉若愚心中暗道。一時間,他對崇禎皇帝和皇子們都失去了興趣,只是跟在後面,想著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