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帝登基之後,朝廷每年虧空,想從國稅中分出金花銀比割外臣的肉還難。太倉國庫更是長久維持著空虛的狀態,挖無可挖。
剪除了魏忠賢之後,皇莊和皇店每年數萬兩銀子的收入也不斷縮水。至於罰沒,魏忠賢和客氏的贓銀對於整個帝國而言,只能算是蚊子肉。世人總以為權宦必然是鉅貪,市井中也有魏忠賢帶著四十餘車金銀珠寶的傳說,但單純從罰沒的資產來說,魏氏的那些錢財甚至不足以構成貪墨重罪,是以官方都不願意公開披露,以免閹黨以此來證明“廠臣不愛錢”。
至於罷礦監、裁撤織造局,更是讓大內的經濟狀況雪上添霜。
所以從十一年開始,崇禎幾次向勳臣貴戚們募捐,希望能夠共度時艱。這些家財萬貫的豪門,紛紛將家中的物事擺在大街上賤賣,表示自己身家清白,實在沒有錢可以捐助國家。捐得最多的一位只捐了兩萬兩,乃是周皇后的父親、朱慈烺的親外公,嘉定伯周奎。
就這兩萬兩,其中還有周皇后偷偷拿出來的五千兩私房錢,希望父親能夠做個表率。
朱慈烺也是因為這件事,對於外戚再沒有一絲半毫的好感。尤其他還知道在另一個時空中,周奎被大順軍追贓,一共追出了七十萬兩。
而且這個外祖父還親手將太子外孫,送到了闖王手中。
“真是想想就辛酸啊!”朱慈烺輕輕拍在座椅上。
“殿下……”沈廷揚雖然沒被點名要求捐餉,但終究身負重名,卻不自覺捐助,難免落人口實。他不知道太子其實是嘆息那些尚未發生過的“歷史”,只以為太子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剜他一塊肉了。
“這事就不說了。”朱慈烺心中警覺,立刻將這股負面情緒遏止,露出莊重且具有親和力的微笑道:“父皇陛下也欠思量,若是那些重臣拿出個十幾萬兩,豈不是坦白承認自己是貪蠹之人麼?倒未必是不捨得那些銀子。”
“殿下以仁度人,令人仰止。”沈廷揚並未放鬆,只是虛應故事。
“今日急召五梅公來,其實是有要事相詢。”朱慈烺回到了正題上。
“臣知無不言。”
“若是要從京師運五萬人去江南,要用船多少?”朱慈烺問道。
五萬人!沈廷揚大吃一驚,抬頭疑惑地望向太子。這麼多人,鐵定是一支大軍,但大軍不開往西北、東邊,送去江南幹嘛?難道傳聞中天子南幸的事竟然是真的?他掩住自己內心中的震驚,腦中飛快地計算起來。
“殿下,大沙船一艘能運百人,小沙船也能運十數人到三五十人不等。”沈廷揚緩緩道來:“若是全用大沙船,要五百艘,兼用小船的話,數量更大。這還只是運人,若是隨人有貨,還要另算。”
“假若從天津出港,到上海登陸,耗時多少?每船花費多少?”
“當日試航時,臣親自押船,於六月初一從淮安出海,六月十五到達天津。其中候風用了五日,真正行駛只有十日。從淮安到上海,還有八百里之遙,還需四日左右。”沈廷揚算完了日子,又道:“航費包括船工的花銷,每船每日該用三錢銀子,若是按照二十日計算,每船六兩銀子,往返不過十二兩。小船人少,還能省些。”
“海運省費,果不其然。”朱慈烺微微頜首:“安全麼?”
“若是運人,反倒比運錢糧更安全些。”沈廷揚道:“若是錢糧,一旦翻船便漂沒了。若是運人,只要救援及時,未必有事。”
“若是按照大小沙船並用,多分三五批運人,江南沙船夠用否?”朱慈烺問道。
太子只說海運,不提借銀子的事,讓沈廷揚頓時輕鬆了許多。他道:“殿下有所不知,江南地方富戶往往造船數艘,中產者也會造一兩艘備用,哪怕是下等戶,也會幾家湊著造一艘小船。蓋因江南多水,家中備船誠如北方車馬一般。這五萬人若是能分成十批,每批五千人,臣之親族便足以承擔此事。”
朱慈烺笑著用蘇州官話道:“就知道卿乃江南勢家。”
沈廷揚聽著蘇州鄉音,又見太子和藹,終於忍不住問道:“殿下,這五萬人該如何安置?”
若是天子南幸,自然是要去南京的,也就不存在安置的問題了。沈廷揚正是用這種裝傻的問題,來探尋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他由衷希望皇帝能夠南幸,那樣才能讓江南人氏對朝廷的影響力大大超過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