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5章 61.“就到此為止了。”
蝰帶著傘南來到了斷崖上的那棵白葉子樹前。
夜風穿過樹梢,奏響了葉片,不像尋常的嘩落聲,倒像是母親的手撫過頭頂,在發絲間落下輕微而細致的摩擦。
蝰站立在樹幹前,視線安靜地垂在樹根,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遠遠看過去,像是葉縫間投射下來的暗色影子。
傘南跟在他身後,單從背影就能察覺出他無端低落的情緒,於是稍稍走上前並肩而立,輕輕碰了碰指尖。
蝰睫毛微顫,眼皮斂下來,任由傘南勾住手心。
“我的母親是一條白蛇,在陣法上的造詣很高,族群內的聲望甚至完全不亞於父親。”
他說話的聲音很遙遠,微風一吹,便散得一幹二淨。
“在成為妖後之前,她過得很自由,四海裡的每一條河流,八荒中的每一寸土地,只要她想,無所不至。”
蝰忽然哽了哽嗓子,語氣斷續而拖長。
“可自從和父親成婚、有了我之後,她原來的生活就被全部剝離,只剩下了父親和我。天高地遠變成了柴米油鹽,陽春白雪變成了下裡巴人,誰都會知道雲層和泥壤的區別......所以我一直覺得,是父親困住了母親,是我困住了母親。”
“我不理解母親為什麼願意留下來,不理解他們所謂的愛情,甚至還為此責怪過父親,為什麼他要走得那麼早,為什麼還要帶走母親......”
蝰無故笑了聲,下意識搖了搖頭。
“所以我不想也沒把他們葬在一起。”
傘南盯著他空洞的側臉,牽在掌心的手越加收緊。索性往跟前一拉,將他拽到自己懷裡,雙臂攬著後背,面對面擁抱。
蝰低著眼睛陷在他頸窩裡,聲音很悶。
“可這幾天,我總是夢到母親......夢見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院子裡,一個人坐在江面漂泊的孤舟上,簪花是一個人,行走也是一個人,沒有父親。”
“看起來並不自由,只有孤獨。”
他想起夢中那道蒼白而單薄的身影,不由音調再低:“她跟我說,她喜歡熱鬧,一個人的生活太冷清,所以曾經去哪裡都必須帶上父親......她還說,她和父親早就約定好,要生同衾死同穴,可現在她已經好久沒見過父親了,還問我父親在哪裡......”
蝰倚在傘南胸前,眼睛裡隱隱透出粼光,兩條手臂垂落下來,擠在兩人之間,虛虛揪著傘南的衣角。
“是我錯了......”
他重重閉上眼,把發苦的嗓音咽回去,長籲一口氣:“困住她的從來不是父親,只是我。”
“也是我的一己之念,我的自私,害他們曾經許下的承諾晚了這麼多年......”
蝰咽喉滾動,再睜開眼,嘴角彌漫出幹澀的苦笑,盡是自嘲。
傘南抿著唇,不知該如何給予口頭上的安慰,也明白蝰並不需要什麼言語上的支援,便只是沉默地擁緊他,掌心一次又一次地撫過後背,像在睡哄一隻驚悸的幼鳥。
蝰在溫暖的懷抱裡靜默了好半晌。
等他再度睜眼,卻忽然仰起頭,對傘南說道:“你要好好愛你的母親。”
這話來得突兀,讓傘南愣了愣神,無端覺得有些古怪。但又在片刻之後將其歸結於蝰的感同身受,於是很快接話:“我知道。”
“我會的。”又重複強調。
蝰沒再說什麼,他從傘南懷裡出來,又在樹根前蹲下,挖走了一塊泥土放進木盒裡。
然後帶著傘南一起去了妖神殿。
他將母親和父親的骨灰並排放在一起,又取了六支降真香,分了三支給傘南:“你跟我一起。”
傘南點了點頭,自覺在蝰身後的位置站好。
可蝰卻回過頭,視線一瞟,再度開口:“前面來,跟我並排。”
傘南愣了一下,有些沒明白蝰的意思。妖族祭祀裡關於地位的劃分極為嚴格,除了妖神或者妖後,沒人有資格能與蝰並肩。
他吞嚥了口嗓子,腦子裡沒反應過來,腳步依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