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的話實在令人難以捉摸,只能由著他自己把這句話解釋下去。
沒等多久,老頭兒似乎理清了思路,緩緩回憶道:“在我看來,在風暴當中,人到了最後,無論是生是死,都是閉著眼的。”
“……閉著眼的人,有的大腦一片空白。有的人呢,則不在此列,”說著,他虛弱地抬起手指來指指自己,“老頭子在這種緊閉著雙眼,周邊一片黑暗的情況下,腦子反而愈加活躍,腦海裡亂成了一團:什麼都在想,也什麼都沒法去想。”
“……正當我回想著這一生的經歷,到了盡頭時,我回想起了小友路上那古怪的表情,”說著,他露出一個詢問的表情,“據我細細回味,那是猶豫的神情……你,小友你心底早就想好了第三個條件,卻沒有告訴老頭子我,這個猜測,可準確否?”
姬霄看著來時依舊生龍活虎,經此一難,差點直接送終的老教授,看著他那呼吸面罩上面不時映出的白霧,於心不忍,最後還是默默點了點頭。
“第三個要求是什麼,不妨告訴老頭子一聲——這幾天,稍微精神一些之後,老頭兒自然會抓緊時間將之前那些學術所得記錄下來,但在這之後,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修養生息……影子小友現在說出來,老頭子還能有些時間籌備,百利而無一害。”老教授故作輕鬆地說道。
見姬霄依舊躊躇不決,老教授加重了語氣,步步緊逼,繼續催促道:“前兩個要求,一個保密,一個解惑,老頭兒問心無愧,對小友大概也有過些許幫助……可偏偏這第三個條件,一直在老頭心底,難受的很。要是老張我這次沒能從手術室裡面出來……會死不瞑目的!”
一個老人家以死相逼,把死亡掛在嘴邊作為籌碼,那真的是很難拒絕的一件事。
姬霄微微思索片刻,用委婉些許的方式,緩緩開口問道:
“老教授,如果這件事,非得要你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呢?”他雙眼毫不避讓地直視老人的雙眼,似乎是想從那對明亮的眸子深處搜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凡找到一絲留戀,半點猶豫,自己就絕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對方。
可惜又可恨的是,他什麼都沒找到,那對明亮的眸子裡面,只有著一片毫不動搖的光芒。
“為了什麼而死?”張教授堅定不移地問道,說完這句,又微微咳嗽幾聲。
“為了復仇,為了證明我的清白,為了將害我的人打入萬劫不復之地。”姬霄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這次,他絲毫沒有提起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沒有提及被《淪陷區》,被天逸公司禍害到的其他人——那是騙人的把戲。
有著金碧輝煌的華麗錫紙作為包裝,在聞不到氣味的情況下,沒有人知道包裝下面,到底是巧克力還是屎。
“復仇聽起來很骯髒,不也是很人之常情的理由麼。”老頭將眼神移開,看向地下世界漆黑一片的穹頂,他的眼神明亮,彷彿在凝視深邃的夜空。
“我只是不懂……什麼樣的人,能夠栽贓他們一無所知的,從未來穿梭回來的人呢?”老頭子的眼珠子烏溜溜地轉過一圈,有些狡黠地猜測道,“是你我都不願去提起的,‘大麻煩’吧?”
“難怪你會覺得為難啊……難怪你會說這是家破人亡的禍事……”老教授自顧自地猜測,自顧自地喃喃道,卻在三言兩語之間,將事情的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你怎麼看?姬霄用眼神詢問道。
這種該死的問題,他實在是問不出口。
“有什麼可猶豫的?既然已經有了證據,還需要別人來出頭,就是遇上了不公正的事情吧?”
“遇上這種事情,你不出頭,我不出頭,最後大家都會慢慢麻木的——錯的事情變成對的事情的時候,這個世道就完蛋了。”
如果一個人在年少的時候承諾,那是氣盛、無知,不知天高地厚做出的決定,當不得真;如果一個人在年老的時候答應,那是了無牽掛,大可隨心所欲,沒有後顧之憂的任性。
姬霄在這雙眸子裡面看到的,不是這兩者當中的任何一種。
他看到了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人性的光芒:年輕而熱情,抱有牽掛,卻又無畏無懼,似乎有著能夠捨棄自己擁有的溫馨小家,為了更加光偉正大的,更重要的事情犧牲的決心。
一時間,他竟無言以對,喉頭聳動了一下,卻不知道說什麼為好。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總有一天,你會遇上差不多這個型別的選擇。”張教授用極低的聲音述說著,光從那聲調,實在聽不出這是溫柔,還是虛弱。
“到那時候你就懂了,有些選擇,做出來之後,做出來的瞬間,做出來之前,都很痛苦……但是隻有這麼做了,心底才能安心,晚上三更半夜的時候才能睡得著覺。”老人語無倫次地說道。
姬霄微微點頭……他實在不知道怎麼應和才好,就只能點頭,算是應過了。
“快,”急促咳嗽幾聲之後,老教授又帶著催促的語氣詢問道,“趕緊把第三件事告訴我。”
“第三件事,是發表一篇論文,或者說,借您在學術界的威望與我,讓我在丟擲證據對峙的時候,能多幾分底氣……”姬霄似是有些虛心地緩緩陳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