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長點了點頭,又抿了一口酒,看向窗外,沒有再說什麼。
……
有趣的事,儘管境遇和心境和所處的環境都可以說有著天差地別,但在這同一時刻,姬霄也在吃酒。
他實在不是很缺乏讀懂潛臺詞的能力,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之後,陷入了無與倫比的絕望和無力感當中。
於是他便順理成章地走進了酒吧裡,而這種近乎逃避的選擇則讓他沉淪到更深的無可奈何當中。
杯中黃水,大口大口地灌進去,有如手動剃鬚刀一般,溫柔而又鋒利地刮過他的咽喉,無言地墜進胃裡,這才翻蕩起一陣陣苦澀的餘波。
這還真是“一肚子苦水”啊,姬霄苦笑道。
他將面頰鼓起,深吸一口氣,待到吐出時,卻又只留下唇間一道細細的口子,有如什麼充氣墊子在漏氣一般,快速而又長久地吐息著,似乎要將腦子裡的苦惱一吐而盡。
這種時候,只要來一個人和他聊上兩句,就能從那不由自主放大的音量看出他的醉態了吧,可惜姬霄不自知地喝了下去,而人工智慧亦沒有提醒的義務——它只會默默準備著,也許在不時之需的時候會徵求姬霄的同意,駭入到銀行系統裡取一筆酒錢來。
錢,錢,錢!聊到哪裡,最後還是繞了回來!
從喪屍世界之中被搶開始,由於手頭窘迫,沒有厲害的武器裝備,經歷了多少磨難;再到回到這現實世界之中,最後還是因為沒有足以改變現狀的力量,被逼的走投無路!
晃晃悠悠,而又竭力走著直線出門後,即便在這理性幾乎已經被酒精淹沒的時刻,他還是無路可去,無處可逃。
這一絲殘存的理性,也好似被扯出了白絲,瀕臨崩潰邊緣的橡皮筋一般,輕快地破碎了。
回安全屋吧,姬霄想道;不管怎麼說,回那裡去,也總比回到那整個窗戶都被強行拆除的破屋裡來的好。
別說,在這醉醺醺的狀態下走著,還真像給自己身上分裂出了一個有著些許延遲的殘影,兩個殘影,僅僅只是一個剎車,姬霄就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已經走在了身軀的前面,等待著後者的響應。
冬天的冷風突然就停住了,他倚在欄杆上,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因為自己渾身發熱的緣故。
等他意識過來自己已經到安全屋門口的時候,欄杆外的樓下地面上,已經多出了一灘直線墜落攤開在地面上的嘔吐物,臭氣熏天。
在廁所的時候,無論是站著還是跪著排出胃裡的東西的時候,如果能夠從味道中分辨出它們的來源,那這種香料就會成為好幾天縈繞不散的夢魘,這個冷知識,姬霄算是親身體會到了。
他像一件晾在欄杆上忘記取走的衣物一般,掛在那裡,試圖確認自己胃裡面還有沒有什麼可以吐出的物品,以免第二天在自家裡也找到一灘相似的物事,這個時候,一隻小手輕輕地拍在了他的背上。
來者似乎不是很會侍候渾身都是酒氣的醉漢,只是拍了三兩下之後,又捏著鼻頭退到了一邊,觀察著對方的動靜。
姬霄掏出剛才那墊在酒杯旁的餐巾紙抹了抹,這才側過頭去,在余光中確認了這個身後的好心人是誰。
還能是誰?在這棟大樓裡,聞聲出來檢視,還願意對陌生人伸出援手的,恐怕不多。
“謝謝。”姬霄很是虛弱地說道,不知為何,他的心裡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股愧疚感。
說完,他輕聲示意電腦,就要進屋躺下。
“那個怎麼辦?”雲指了指樓下,顯然是在說那堆嘔吐物,將其視作了姬霄的責任。
在一些人和人距離更為接近的地方,更為淳樸的地方,也確實如此,姬霄想道。
“……這是一座死城,”姬霄緩緩開口說道,“人們甚至不會在意地上那灘東西,只會不動聲色地叫來清潔機器人處理掉它,因為這樣就不用接觸到任何新鮮的人和事——特別是一個深夜歸來的醉鬼。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太遠了……”
“但是,這樣的城市裡出現了像你這樣的人。”雲有些不信邪地說道。
“牛糞能夠滋養鮮花,也能夠養活屎殼郎,不是嗎?我親愛的雲小姐,”說著,他大步走向房間,卻因為視線模糊,在門框上撞了一撞,“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吧,我敢保證,這個地方不適合,也不值得你長留。”
鬼使神差般地拋下這一句話之後,姬霄緩緩躺平在床上,本想先去洗個澡再睡的他,掙扎著坐起身,倒了下來,又坐起身,又倒下……不久,當他的動作微小到難以辨別時,他平靜地陷入了夢鄉。
這是在天逸公司給他注射麻醉劑那天以來,他睡得最沉,也是最為安穩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