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遊從未離開過落星鎮。
他甚至不知道落星鎮之外有什麼,自記事以來至今日,他只知道落星鎮有三百餘戶人家,在這裡官威最大的是王員外,住的這條街中一家食肆的女兒徐螢兒,以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除此便是雕刻了。
他的祖父祖母一輩子都住在落星鎮,這是他們去世前親口告訴他的,他們還告訴他落星鎮以前叫黃石村,他的外祖父曾是黃石村的村長。
單遊不知道父母是否也是一輩子都住在落星鎮,但父母告訴他一輩子都絕不能離開這裡,卻對其原因諱莫如深。
每次他想要提及這個問題或是想要偷偷跑出落星鎮時,父母的面色都很恐怖,且能立刻找到他,給他愛的教育。
不過其他時候,父母一直都是十分溫和的,然而他們卻在單遊十五歲誕辰後不久就雙雙發病,最終只給他留下了祖傳的木匠鋪與手藝,以及溫和笑容的回憶。
所以單遊渴望落星鎮外的世界,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不願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店鋪,整日不斷地琢磨著木頭,擺弄著不過雙掌之物,徐螢兒常說他很認真,其實除了手中之物,他也找不到其他事可做。
而後娶妻生子,兒孫滿堂?他不是沒有想象過,可他正是一瞬便想象到了日後數十年毫無波瀾的生活,才會越發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單遊自認不是陰暗死板之人,甚至他覺得自己其實爽直開朗,熱血不已,因此更要走出桎梏,去將一切從未見過的風景一覽眼底。
而在這個時候,單遊閒聞仙途,多方打聽之下,在確認屬實的同時,他選擇了落星鎮本地最具盛名的宗派,又為自己算上了一卦,於是在這一天,他拋卻了所有身外之物上山了。
他其實很是期待,若卦師所言非虛,他一定能夠看見凡俗時永遠看不見的風景,待到有所成就之後,他更能遨遊四海,窮盡八荒。
可惜現實過於殘酷,對於沒有靈根的他而言,成為正式弟子或許不是難事,但註定無法在修士一途上見到更遠的風景。
“下山之後,我就拿出自己全部的積蓄,去外面的世界闖蕩一番。”
單遊走在臺階上,不是向下,而是向上,這是他在拾柴時發現的路,應當是通往池月山的主峰。
他想著,既然都來了,那麼這主峰之上的風景,自己一定不能錯過。
“六千零二十三。”
單遊登上最後一階,長出口氣。此刻月著雲衣,星光暗淡,一片漆黑,幸好單遊再次以法力灌注於雙眼,見到一條幽深的石徑,通往不遠處的一座閣樓,四周密林深邃,時有風起,颯颯不斷。
“真舒服。”
單遊一邊繼續前行,一邊感受如此靜謐的氣氛,心中因今日波折而生的煩悶煙消雲散。他前進的速度很慢,不過還是沒有多久,就走過了密林,進入到視野開闊的地方。
彷彿約好一般,在單遊踏入此地的一瞬,長煙一空,皓月千里,百尺危樓,繡闥雕甍,桃花始盛,如披皓霰。有池焉,寒潭清冽,遊霧其上,月生澈影,翔魚其中。
波紋頓起,有人在撥弄池水,不過蒿高半尺,無法得見,單遊疑惑中更近一步,這才看清。
是一女子,雲鬢花顏,眉心飾有魚鱗狀紅色花鈿,美目狹長,膚如凝脂,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身赤紅的羽衣盡顯縹緲之意,卻又蓋不住婀娜旖旎,只是略有凌亂,彷彿剛剛穿上。
女子坐在岸邊,背對著單遊,髮絲上還沾有晶瑩,雙腿沒入清池,來回踢蕩,掀起一圈圈漣漪。
“是晨霜麼?我不是都說過最近無事勿擾,你為何要來,且來的如此之晚?是想偷看我入浴麼?”女子聲音婉轉清脆,語氣略帶責備,卻並未回頭,而是雙手撥弄著池水,彷彿在與魚兒嬉戲。
“這……這該如何是好……”單遊心底有些茫然,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遇見,心跳不禁加速,自己都能聽見咚咚之聲了。
女子沒有聽見答覆,於是皺起蛾眉轉過身來:“你是要我將你就地正……”
話沒說完,她瞧見眼前之人是陌生男子,頓時瞪大眼睛,隨後目光一狠,沉聲道:“你是誰?連落星宗弟子都不是,竟敢前來逢月閣?”
單遊依舊不答,他只覺眼前女子宛如仙子,就連生氣起來,竟也如此好看。
“我知道了,晨霜你這丫頭,用了易容術對吧?就為了看我在陌生男子面前驚慌失措的樣子!”
女子眼珠一轉,旋即上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單遊推倒後壓在身下,惡狠狠道:“雕蟲小技罷了,看我不拆穿你這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