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是解氣了,可月滿也知道,這一次只怕他們惹禍。
於是回去的路上,月滿也是打著膽子抬起頭來看向了夏老大,深吸一口氣道:“舅舅,我們報官吧?”
此刻夏老大的腦海之中是一片空白,聽著月滿如此,更是不解:“報官?今兒是我們打了人了,如何報官?”
月滿垂眸,雖然知道夏老大並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但心裡到底還是難過:“舅舅,即便是我們不報官,我只怕周家也不會放過我們的。索性大家已經撕破了臉皮,倒不如就為自己爭取一些,舅舅覺得呢?”
聽聞此言,夏老大是嘆了一口氣,卻還有所猶豫:“可阿滿,周員外今日有一句話是沒說錯的。他說我們到底還是他的莊戶,這小榆樹莊就是他的地盤啊!”
月滿的心裡,反而越發有成算:“既然如此,我們就讓這小榆樹莊不要成為他的地盤!舅舅,若一味忍讓不過就是坐以待斃罷了。自己的生活,咱們總是要自個兒去努力的呀!如今便是不想著自己,也得想著小糰子。難道舅舅希望等她長大以後,也要受到這周家的氣不成!?”
不服輸,就是月滿這輩子的信條。
而夏老大果然是被月滿給說動了,他低頭看著月滿小小年紀卻有著無限的想法和精力,竟是感覺有些慚愧:“阿滿,那你和舅舅說說,咱們該怎麼做?”
其實做法倒是不難。
這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的時候,夏武就去了鎮子之中,找了縣太爺,說他們要告周家的事情。
而月滿和夏老大也是早早就去找了村子裡的教書先生,讓他為他們寫了一封狀告周家三大罪狀的條陳:第一,周家為富不仁,強奪莊戶之中的良家婦女,欺壓莊戶。
第二,周家苛待莊戶,種地之時不給莊戶任何補貼,但只要有收成,便要莊戶們上繳所有收成。每家每戶,都有文書作證。
第三,周家欺壓良善。派自己的護院和家丁毆打莊戶,甚至莊戶之中都有被他的家丁們打死的。
這三條下來,月滿就是要周家不死也得扒層皮!
但是條陳是寫出來了,接下來還有一件事,卻是最難做的:要讓所有的莊戶,都在這條陳上簽字。
顯然,不是每一個莊戶,都能如同夏家一般大膽的。尤其是村長杭家,這兩日是閉門不出,不管夏老大怎麼敲門,他們都是一副聽不見的樣子,旁的莊戶們就更加不敢來簽字了。
這讓月滿對這些莊戶們有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
於是這寫好條陳的傍晚,瞧著家家戶戶都升騰起了炊煙,月滿也顧不得許多了。
她拉著夏武一起,在這本就不大的村子裡,開始來回奔走。
她沒有敲門,只是路過每一戶,都要在道路上大喊:“不管大家是否簽字,我們夏家都決定明日一早就去鎮子上告狀。”
“他們周家欺壓了我們這麼多年,我們如果只是當個縮頭烏龜,就算是今年能活過去,那明年呢?後年呢?”
“我們就算是覺得忍一忍就過去了,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可也忍了這麼多年了,難道日子真的一天比一天好嗎?”
“我們夏家決定站出來,不僅僅是因為我們想要過更好的生活,起碼吃飽喝足。而是因為,我們也要為了我們的後一輩考慮。我們可以忍,孩子能忍嗎?這幾年大家怎麼過來的都不知道嗎?半夜裡孩子餓哭的時候,難道你們真的能沒有半分怨言,能坐視不理嗎?!”
……
她的聲音洪亮而自信,可人人仍然是閉門不出。
甚至在月滿走到了村口的時候,還被夏秀秀在她的腳下破了一噴髒水:“喊喊喊,你喊什麼喊?!喊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理你的!”
月滿今兒沒工夫和她計較,只是將這些話繞著村子重複地說了三遍,一直到口乾舌燥嗓子發痛,都沒有人出門。
面對這明明每家每戶的燈火都是亮著的村莊,卻如同死寂一般地安靜,終究在回家之前,月滿也只是搖了搖頭,卻越發堅定地對夏武道:“若沒有人,咱們就自己告!反正這周家是不會放過咱們了!”
這一夜,似乎格外難眠。
除了什麼都不知道的小糰子睡得香,夏家的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屋的堂中,好似這是他們一家最後團圓的日子了。
“叩叩叩——”
可他們正準備這就再吃一頓好的,明日迎接暴風雨的時候,外頭卻響起了敲門聲。
夏武開門,就瞧著夜色之中,他們的鄰居楊大叔來了。
他的眸色有些尷尬,卻還是堅定地走進了夏家:“我是來在那條陳上簽字的。白日裡也想的明白透徹了,你們家說得對,也看的清楚。這爭一爭,或許還能有一條活路。可若是不爭不搶就這麼讓人欺壓,只是一年比一年糟糕!”
他的眼睛裡,彷彿在燃燒著怒火:“來吧,這就畫押!”
月滿欣喜地看著楊大叔,將紅泥和筆拿了過來。
而楊大叔走了之後,卻又來了一戶人家。
然後是兩戶、三戶……
這一夜,不僅僅是夏家,整個小榆樹莊的人,似乎都睡不著了。
黑夜之中,他們穿梭往來在這村子裡,想要為自己的生活討最後的一絲出路!會寫字的,就在那條陳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不會寫字的,也留下了自己的手印。
“咯咯咯——”
天矇矇亮的時候,公雞也開始打鳴。
不知不覺,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月滿卻是半分都不累,清點了一下這條陳上,發覺只有村長還有和村長比較要好的五戶人家沒有過來。自然了,還有夏秀秀一家,也是沒有過來。
但是這就足夠了,這條陳上頭滿滿的紅色指印,雖不算是萬民書,但想來也已經是這莊子裡頭最難得的一次盛況了。
看著天邊的魚肚白,連夏武彷彿都對這一日肅然起敬了起來:“阿滿,接下來,咱們該做點兒什麼?”
月滿拿起條陳,堅定地看著門外:“去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