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帥府。
夜落長歌,幾盞幽幽之火亮起,曾經車馬迎逢的朱漆紅大門,眼下蕭條無比,數不清的落葉積到了腳掌高度,大片殘敗的蛛絲,灰塵將門頭諭旨親賜的金字牌匾掩埋的模糊不堪。
那一日,大將軍狼霄兵敗投降的風聲傳來之後,府中上下七十二口老幼賜白綾自剄,老百姓都說帝王家的愛,是博愛,兼濟天下,可誰又能知道其實,帝王家的恨,更加無情,自私。
當護國昭烈老夫人,喊出那句:
“英魂不死,滿門忠烈”吊死在中堂之後,每當夜深人靜,夜鶯啼哭之際,老一輩子人都說元帥府裡時時會有這個聲音傳出,落在耳朵裡振聾發聵。
狼煙踏著落葉,落葉沙沙作響,他直徑穿過門頭兩隻蔚然富貴的玉獅,停在元帥府前,當初這對獅子,乃天山白玉一體雕鑄成型,由千里之外崑崙關口運來,八十個鹽巴勞力,耗費三天三夜才送到元帥府門口。
神武大帝欽定的“卸甲石”原意是文官下馬,武將解劍。
那是何等的榮耀,狼家一十三代人,世受皇恩浩蕩,到了大元帥狼霄一代,已經算是登峰造極,封無可封的地步。
狼煙伸手扶著一隻玉獅尖利若橫刀的獠牙,他默然許久,五年不見,自然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可玉獅不會變老,彷彿依舊用它那對電光火石般的冷烈眸子兇悍的看著狼煙。
自他三歲那年,顫顫巍巍的握起一柄短刀開始,再到十三歲那年,披甲上陣,衝鋒殺敵……
此間,崢嶸歲月,彷彿歷歷在目,全都刻在了那對白玉獅子上。
猛然間,他想起了一個聲音,厚重且滄桑,道:
煙兒,為父讓你記住,狼家男兒只有戰死的,沒有嚇死的……
狼煙兩道如水的眼眸,赫然激射出無限怒怨之色,他漸漸緊抿的嘴角慢慢顯現出一道恨意,手中一雙鐵拳,握實的“咯咯”作響。
此刻,那隻偉岸如泰山絕頂的身影,五年來如同夢魘一般,細數出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娘子屯一戰,自己一馬當先,斬下敵將數十人,卻被合為在鬍子三萬長刀快馬之下,儘管,自己身中數箭,卻仍然屹立不倒,正當長槍劃破一隻虯髯大汗的血色之間,冷眸裡驚鴻一瞥……
那道被譽為長寧統帥,被自己視為大漠英雄的偉岸身影赫然跪倒敵軍統帥蕭炎面前,當他放下長槍,卸下重甲的那一刻,自己徹底驚呆了。
刀鋒割破血肉彷彿不疼,箭頭刺進血脈毫無知覺,若不是齊當國率領眾將士前來援救,自己早已經倒在了屍山血海當中。
回憶裡,狼霄那張哀默大於心死的臉龐,依舊出現在自己腦海當中,毫無血色,曾經的猛虎,變成了一條待殺的綿羊……
為什麼!
狼煙臉上慍怒之色越來越烈,眼眸當中兩道殺意與恨意迸發齊出的冷眸彷彿舉世長刀。
“喝”
一聲怒吼之下,重拳深深的砸向了面前的一隻白玉獅子,玉獅一陣“咿呀”之後,竟被他一拳擊碎,半隻獅首赫然崩裂,碎玉四濺,只留下狼煙拳頭上的滴滴殷紅血漬。
此刻,男人憤恨的身軀,漸漸從顫抖中慢慢恢復了平靜,他烈烈的喘動著粗氣,只有那顆心還在兀自跳動不停。
他不再停留,幾步上前,落在大門前,兩張都護府親封的御印封條上“叛國投敵”四個大字,竟尤為刺眼。
按照長寧律法,元帥府早就成了禁地,沒有陛下特許,任何人不得入內。
可是,這個男人是狼煙,一匹真真正正的大漠蒼狼,聖旨能掌控凡人,卻控制不了蒼狼。他狠狠的扯下封條,雙掌左右合力,隨著一陣沉悶作響的咿呀之聲過後。
那扇曾經讓他無比熟悉,眼下又無比陌生的大門,五年後第一次開啟。
轟!
門房落在白牆上,驚起灰塵無數,落下血色一點。
狼煙快步踏入石階,直徑向裡走去。此刻,原本雞犬相聞,兵勇操練,奴婢之聲嘈雜的練兵場上,冷淡無聲,只有稀稀落落幾隻蛐蟲還在不知死的鳴著。
中堂之上,那副高懸明鏡的匾額裡“齋莊中正”四個大字清晰可見,只是,沒有了以往的歡聲笑語,耳鬢廝磨,留下七十三條打結的白綾,隨風飄蕩,此刻,地上幾灘黑墨痕跡落在狼煙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