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體荷魯斯·盧佩卡爾倒下後,悲悼的空氣在我們的旗艦內瀰漫已久。
我在白天見到的阿斯塔特們仍然執行著他們平常的任務,行走在他們固定的軌跡上,就像他們是在八音盒裡跳舞的錫人小兵,只要帝國還在轉動那些發條,他們就會永無止境地在同一條軌跡上面運動下去:從一場又一場的短途作戰中乘坐運輸艦離開,度過一段現實時間後重現在牆壁略微燒得褪色的機庫裡,舉起手臂比出天鷹再放下,返回隔間用一段時間維護自己的身體,等待下一場集體行動。
這些比喻是我的憶錄使同伴寫的,而自從盧佩卡爾倒下,他言辭裡的趣味已經收斂太多。荷魯斯大人的沉睡讓我們身上的某種氣質也一起陷入漫長的靜默之中。我想我很久沒有聽見真正的笑聲,那種過量的、需要被軍官訓斥的爽朗笑聲,和不受限制的打鬧,以及在臉龐上留下的友誼刻痕。
我從來沒有真正見證過其中的一場,梅薩蒂說他們神勇無雙,卡爾凱西說他們又抓又撓。
聽說連機僕都不再被安排相關的打掃任務,不需要再在他們的右側觸肢頂端塗上清潔泡沫,左側拿著水桶和人造纖維布。這是真的嗎?不論如何,我想至少在荷魯斯大人醒來之前,我很難有機會見到競技場的燈光又一次亮起了。
種種情況對我而言不是一個好訊息,也正是透過這種方式,荷魯斯大人的“暫時離去”——我們現在都使用著這個溫和的措辭,就像話語的力量能夠觸及現實似的——帶來的影響力直接沉重不可抗拒地籠罩在我的身上。
因為我並不熱衷於戰爭,我也不擅長刻畫戰爭。
我在百餘年前被帶到復仇之魂號上,是因為我按照第十軍團鋼鐵之手的命令(或者說訂單?我傾向於訂單,因為我得到了報酬,而且是兩倍)打造過一件他們要求的聖物匣,我的技藝讓指揮官讚歎不已,而我無比感激鋼鐵之手給了我這個機會。
有一天兩個非同凡響的凡人敲響了我在泰拉的房門,一個穿著黑袍,一個一頭白髮,我開門的時候他們還在爭論我到底該去第四軍團還是第十六軍團,而我的選擇是後者。
原因其實有些荒誕,我弄混了鋼鐵勇士和鋼鐵之手,因此決定去影月蒼狼給自己尋找未曾謀面的靈感。但即使我很快搞明白了這一切,我也從未後悔——想要前往其他軍團拜訪則完全是另一回事,我不能否認我到底有多麼想要去普洛斯佩羅的大金字塔裡參觀。
我欣賞復仇之魂號的氛圍,即使我知道我們從未是他們中的一員。
但這一切都在荷魯斯大人遇刺後結束了。
影月蒼狼失去了狼群之王,或者說,牧狼之神。這就像一串複雜繩結的最中心一枚突然燒斷,於是剩下的結全部瀕臨散開。
親密無間的時代結束了,狼與狼之間的紐帶變得細如髮絲,也許影月蒼狼距離分崩離析只有一步之遙,而荷魯斯大人的甦醒還有無窮之遠。在這樣的時節裡,戰爭一躍而成為了將第十六軍團維繫在一個整體之內的最有效手段。
在這個年頭裡,唯有戰爭。
正是在這個時候,一位高貴的戰士在復仇之魂號的設計廳裡找到了我。他的面龐寬闊,輪廓舒展,與荷魯斯大人形神相似,皆具備一重古典的高雅。那種隱約的凝重固化了這張面龐,將他從與俊美石塑相近的人,變作栩栩如生的石塑。
哈斯塔·賽揚努斯,四王議會的新月。他的到來讓我受寵若驚。
他帶著一份委託來到這兒,我不確定這一次是命令還是訂單,因為我搶先告訴他我不會索取任何報酬,就當是在這特殊時節的安慰禮。何況,我告訴他,待在復仇之魂裡,根本沒有用得著金錢貿易的地方。
他衝我笑了笑,即使我與他們共處了超過百年,我還是為這份一閃而過的、影子般的笑容感到與榮有焉。賽揚努斯告訴我,他需要五枚戒指,以月亮為主題,分別為新月、半月、凸月和滿月,第五枚則是無月之夜。
我想我知道這些戒指都會送給誰,除了第五枚。我在“扭曲者”馬洛赫斯特和其他幾個知名將領裡猶豫,不確定賽揚努斯心中想的究竟是誰。我希望我能確認這一點。性格。氣質。我設計的銀戒必須量身定製,才能與它將前往的那隻手相稱。
賽揚努斯第二次來的時候,我鼓起勇氣詢問了他。出乎意料地,他在我身邊坐下了——依然那麼龐大,像衛星上的一座小山,赫然聳立在我附近。清潔用的味道很淺的某種潔淨劑細微地流露在外。我意識到他剛剛從一場戰爭裡返程。
一場對抗什麼的戰爭?我想著,還是那些躁動不安的人嗎?那些將自己的腦子拱手讓人的狂信徒?
不,其實都是一樣的。每個人都一定會把自己的驕傲託付在某一種事物上,也許是自己手中的創造,也許是自己引以為傲的某一種想法。這和一本信經一樣。將思想放在哪一件事上,都是自己做的抉擇而已。
賽揚努斯說第五枚戒指屬於加維爾·洛肯。雖然眼下荷魯斯·盧佩卡爾遠在泰拉,但影月蒼狼不能就此離散,所有的工作仍需繼續,所有的設施還在運轉,迎接歸來的牧狼神的必須是一個欣欣向榮的狼群,仍然具備對月高呼的信念。
影月議會的第五人就是一個全新的決策。一種不同尋常的改革。一個鼓舞人心的象徵。
而他們也確實需要一個能在變亂裡維持冷靜視野的同伴,陪伴他們繼續履行自己的戰鬥誓言。
這是一件好事,賽揚努斯從不缺乏邁出第一步的勇氣和眼界。但不知為何,我聽他訴說時,我感到一陣悲傷。
荷魯斯·盧佩卡爾沉睡的事實第二次觸碰到我,這一次更加兇狠,像湍急的月下河流向我當頭潑來,河水像失色的鐵塊砸在我身上。我感謝了賽揚努斯的告知,當我與他告別的時候,我覺得他比我更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