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叉戟陪伴他的原體,思考並分析每一個地點的優劣,即使他很快認識到佩圖拉博不需要他的幫助。鐵之主一個人就足夠完成所有戰場策略的規劃和預測,他心中一瞬間流過的資料量是一個大連的阿斯塔特才能處理的勞苦工作。而他,一名阿斯塔特,他站在這裡……
……是因為他扮演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傾聽者或記錄者的角色,並且他相信佩圖拉博正剖析著他靈魂的每一個側面。
在佩圖拉博面前,他是鋼鐵勇士如今狀態的代表,他正在確認他們是否全盤支援他的計劃,評析他屬下的力量與決心。這種審視令丹提歐克一陣戰慄。他竭力抹除心中升起的恐懼,這是面對一頭可怕巨獸時的生理反應。
要知道這一點:佩圖拉博決定背叛王座時,他們心中其實——真奇異啊,他們在聽見鐵之主給出的原因之前,他們其實已經有意追隨。早在最初立誓之時,佩圖拉博便直言願與他們榮辱與共,而他們反之亦然。
“父親,”他輕聲說,口中粗糲聲音此時顯出的輕柔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嗯?”佩圖拉博看向他。
“你的決策很有價值。”丹提歐克認真地強調,即使他一開始是想勸近日全天都在工作的佩圖拉博放鬆哪怕十五分鐘。
“嗯。”佩圖拉博點頭,就在這一刻,他們之間的氛圍似乎忽而緩和了。丹提歐克重新擁有了這位原體,而佩圖拉博相信他再度擁有了他,以及他背後所代表的全部鋼鐵勇士。
在鐵之主的注視下,一批新的圖示浮現在銀河星際航圖上,在這座大殿地磚上銘刻的每一個尚存的鋼鐵勇士大連,都在投影中擁有了自己的一個圖示。漸漸地,一些圖示閃爍著虛構的微光,從奧林匹亞出發,在預定的調遣下,試演著前往不同地點的可能。
在某一陣高山上的冷風倏然湧遍大殿時,佩圖拉博的講述戛然而止。
他眯起玻璃般的淺藍眼睛,側臉偏向大殿東側,在鐵王座中靜默地端坐著,手中仍捏著那件未知的事物。
就在他們周圍,一層無形的能量盾在空氣中蕩起隱隱的漣漪,風被阻隔在外。一根根立柱上方,原本隱形的分解炮組悄然探出,防禦鐳射轉動著,鎖定了一個特定的視角——丹提歐克迅速意識到,那個角度是佩圖拉博本人人工指定的,因為他自己的監測裝置裡什麼都沒有探測出來。
“我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佩圖拉博說,他的陳述慢條斯理,像是一句疑問。
“真的嗎,佩圖拉博?”來者毫不猶豫地戳穿了鐵之主的問好。
他踩著東側的風踏進室內,但在那之前,一股精金融化的腥味與鮮血乾涸的淺淡氣味就已經送進了奧林匹亞統治者的大殿之內。
原本輕微的腳步聲陡然變得沉重,彰顯著來者的光明正大:一個如此高大的巨人,他存在所佔據的血腥氣場比他本身遍佈傷疤和銅甲身軀還要大上數個尺度,在踏入大殿的第一個瞬間,他就將丹提歐克的注意力牢牢吸引過去,因為整座華美的統治大殿都在他原始而粗獷的血氣下黯然失色。
一雙琥珀般的眼睛明亮地嵌在來者深色的粗糙面容之中,彷彿正在熊熊燃燒。周圍癒合的血痕刻畫著他面頰的每一道轉折,一些傷痕仍在淌出一滴滴深色的鮮血。一對戰斧提在他雙手之中,上面並沒有沾染血液,但的確佈滿兇險的劃痕。除此以外,他的表情反而異常平靜,既沒有憤怒,也並不猶疑。
佩圖拉博向他點頭,任憑來者順著小腿向下滴落的血珠浸溼了鐵色的地面。“我確實正在等待你,安格隆,而你來了。”
“而我對我聽到的一切感到意外,佩圖拉博。”安格隆冰冷地說,口吻危險。他緩緩舉起他的戰斧。那把利器的邊緣像是在長時間的劈砍與某種能量亂流中損壞,佈滿了尖銳牙齒般的凹凸。
丹提歐克上前一步,繞過長桌,護衛在自己的原體身前。戰斧的尖端指向佩圖拉博所在的方向,在斜向下的角度穩穩地停住。
“你從網道中來?”佩圖拉博問。
“其中佈滿裂痕與風暴,佩圖拉博。每一個轉角都遍佈岌岌可危的殘渣與碎片,黑暗潛伏在結界膜外,虎視眈眈。”安格隆沉重地說,向前邁出一步,“他們成片地死去,而我知道……我能感受到,馬格努斯已經離去。”
“我知道,我很遺憾。網道還能使用嗎?”
安格隆瞪著他。
一根根神經線纜依次從介面上脫落。佩圖拉博從他的鐵王座上起身,緩步走到能量盾邊緣,他的氣息在透明盾面上帶起一陣蒸騰熱氣般的波紋。
“因此,你找到了一條仍然能聯通的道路,安格隆,來向我尋求幫助和解答。”佩圖拉博說,“我接受你的信任。”
“首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佩圖拉博!”安格隆低吼一聲,大殿為之震顫,“告訴我我都聽到了什麼!你在想什麼,進攻泰拉?這是你嗎,佩圖拉博?”
“這讓你失望了嗎?”佩圖拉博提問道,聲音中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冷靜。
他無所畏懼地跨出能量盾庇護的範圍,空著的那隻手抓住安格隆抬起的手腕,凝視著對方隱含憂愁的面容:“你不該問這是否是我,安格隆,你應該問王座上的是否還是帝皇。”
安格隆的血管一陣陣地收縮著。
“解釋這一切,佩圖拉博。”他沙啞地說。
佩圖拉博沒有放開他。“你將聽我陳述,而後做出抉擇,安格隆。如果你拒絕了我……”
他讓後續隱含的話語消散在空氣中。
“但我相信你會選擇我,因為你的理智與情感。”鐵之主平直地說,提及這一組詞正如提及螺栓與夾板。
“也許。”安格隆低語,依然緊握著他的戰斧。佩圖拉博與他離得如此之近啊……
“那麼,我們先從馬格努斯開始。”佩圖拉博說,收回視線,攤開他的另一隻手,露出一個紅髮的微小模型。
他近日放在掌心的,正是馬格努斯昔日留下的微型塑像——它早已不再靈動,只是那不改的精巧與栩栩如生,還能帶來某種虛無縹緲的想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