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著我?
……祖父看見了你,我們的新朋友。我們看著你很久了,你不願意被別人看見的侍從們,你封存的樣本,你培養的菌群,我們一直就在它們之中,等待著一次誕生……
我知道了。
……你好悲傷,新朋友。你的絕望多麼難過啊,誰傷害了你的心?允許我們讓你開心一點,好嗎?
不。
……哎呀,好朋友,沒有關係,祖父依然愛著你。你的基因之父,他厭棄你,但祖父不會拋棄你,就像生死迴圈沒有盡頭。
不。
……親愛的朋友,在我們的花園裡,不再有死亡。在最初的那一次破損後,你將不朽。你想要它嗎?我們都可以送給你……
不朽?
法比烏斯飄浮的意志在極其微小的一個剎那裡發生了萬分之一秒的動搖,而就在這永恆的一刻,保護著他基因的符文在他應允的主動捨棄下失去效力,枯萎病急速地爆發,從內部將他吞噬殆盡。
緊隨其後,另一股力量趁虛而入,填補了他被掏空的外殼,支撐起他無力的皮囊。
“阿庫爾杜納,”法比烏斯說,聆聽他的聲音已經變成對談話物件的折磨。那是一種過度乾燥、過度暗啞的噪音,像脫落的死灰,瀰漫在空氣之中。
“我犯了一個錯誤。”藥劑師喃喃。
阿庫爾杜納轉過身,長劍抵在地面的黏液中。
“哦,太晚了,”劍士說,“我沒有辦法代替任何人對你說沒關係。”
法比烏斯感受到劍士犀利的觀察目光正落在他的臉上,似乎因為法比烏斯的變化而警惕。
他沒有繼續憤怒下去,這種情緒已經離開。
法比烏斯·拜爾露出笑容。“讓我做完你的工作,阿庫爾杜納。”
“不麻煩你,法比烏斯。”劍士拒絕了他,“你最好乖乖在原地等待福格瑞姆大人的判決。不過,你的臉……”
忽然,劍士低下頭,劍尖瞬時旋轉一圈,切斷了某件東西。他盯著腳下,漂亮的眼睛裡一陣驚駭。
機僕的殘軀正貼著他的靴子,一動不動地躺著,從折斷的脖子中淌出的棕黑液體,一滴滴地滑落,溶入身下的粘稠液體之內。
它的一條手臂剛剛從腕部被利劍輕易切斷,就像切斷一團早已腐爛的棉花一樣輕易。而它的手掌,即使在斷裂之後,仍然緊緊地抓住阿庫爾杜納的腳踝,不肯放開。
在劍士背後,數十個維生艙同時破碎。
這些古老、腐朽、發黴,被凝固的汙血和未知細菌覆蓋的封存樣本,阿庫爾杜納本不打算在沒有防護的條件下隨便開啟,此時卻全部被未知的力量打破。
骯髒的汙穢傾洩而出,蒼白的面板碎屑與蜷曲的生物就像枯萎的樹皮,混亂地潑出,無法避免地澆在阿庫爾杜納的背部。
劍士徒勞地用兩把細劍試著攔住一些濃稠的汁液,往常鋒利的劍招,此時卻無法應對無法斬斷的腐水。
“這是……我對枯萎病最初的……研究。”法比烏斯緩慢地說,就像一臺老化的錄音機,機械地播放著他說過的話語。
他忽而瞪大眼睛,活力短暫地迴歸他被怒氣點亮的面部。法比烏斯·拜爾盡最後的努力,用與平時的冷靜截然不同的聲嘶力竭之姿,痛苦地吼道:“不!滾!我不需要……”
屬於他自己的聲音陡然暫停。法比烏斯佝僂的身體彎下,從嘴裡吐出一口棕黑的血汙,夾著翻攪成團的內臟碎片,腐爛程度與他久經試藥的僕從體內的血液如出一轍。
隨後,藥劑師恢復了他寬容的微笑。他的面部面板漸漸枯萎幹縮,像鱗翅的粉塵一樣破碎掉落。
阿庫爾杜納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聲,他壓住喉嚨裡的粘稠感,聽見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會帶起肺部細弱尖利哮鳴,抿緊嘴。
地上的腐爛之物變作深厚的沼澤,蟲類在泥沼之中游動穿梭。原本是實驗室大門之處依然敞開著,卻顯然將會通向另一片惡臭湧動的泥潭深處。
他屏住呼吸,看著從地上站起、頭顱搖搖欲墜的行屍,握緊長劍,以流暢的劍術將它砍成兩截。對不起,呂卡翁。他想。
行屍倒下,阿庫爾杜納環顧四周,只見四下皆是潰爛之景,樹葉婆娑作響,彷彿永不休止的飛蛾。
四面八方無路可逃,法比烏斯·拜爾已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