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在風壓的牽扯下變得乾燥而緊張,即使頭盔不應當讓他體會到這種無用的感官。
在這一精神全部集中在眼下戰鬥中的時刻,阿庫爾杜納依然不需要太多地思考戰鬥。這對他而言是一種自然的身體活動。他讓長劍頂端的彎弧撐開一片光的幻象,並讓它們在刀刃將光線反射偏離時,同步地被撇去。
聖堂武士的攻擊快速而猛烈,格開他的進攻後,對方不作猶豫,即刻將速度如閃電般注入他的還擊之中,向著他手臂關節內側的黑色連線部分而來。純粹,真實,簡練。即使他當前使用單手劍進行戰鬥,被傷及一條手臂依然屬於可以支付,但不便付出的代價。
阿庫爾杜納腳步錯開,立即閃至戰士的另一個側面,手中的劍切出帶有弧度的一擊。
對方覺查了他的意圖,他獲得的不是漂亮的閃躲,而是一次準確的抵擋,一次劍與劍的危險碰撞。西吉斯蒙德正面回擊,劍格迅速擦上他的劍身。
是的,西吉斯蒙德。在那明黃的頭盔下,是一位無暇也無需用語言道明身份的戰士。正如阿庫爾杜納不曾道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清楚地明白,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阿庫爾杜納的劍撕裂出銀色的光華,金色護手與黑色馬鬃流蘇的舞動在每一擊之中相互呼應。每一次攻擊,他都像是在繪製一幅完美無瑕的畫卷,一幅與任何人記憶中最美好的場景相匹敵的卷軸。他在西吉斯蒙德的防禦中尋找那一線的破綻,林間的陽光像碎金落下,伴隨他的攻擊而飄搖舞動。
西吉斯蒙德的回應精準無比,他的劍在每一次接觸都試圖撕裂這幅畫卷,將其化為虛無。他的劍只是劍。金屬打造。塑造成型。運用於廝殺、沾滿鮮血、油霧和泥漿。那是一把武器,而這更加接近武器的真理。
對方依然沒有說出一句話,他發出的唯一聲音是揮劍斬斷的風聲,就像利刃是他此時此刻唯一的發聲器官。他比他的基因原體更加沉默,但這把劍告訴阿庫爾杜納,西吉斯蒙德與他的原體是同一類的戰士,同一種頑石。
阿庫爾杜納微笑。他願意沉浸在每一次的戰鬥之中,傾聽戰鬥時的呼吸,尋找金鐵交加中醞釀的節律。在戰鬥中他能偶然地回憶起一些極其遙遠的故事,一些他的童年時期土耳其宮廷生活的浮光掠影。
他血緣上的親生父親在統一戰爭中對帝皇刀劍相向,而阿庫爾杜納從不緬懷那潰散的王朝本身。
他只是將回憶帶給他的美放入他的戰鬥深處,晃動的樹木的影子,沙塵中飄揚的金紗,胡椒粉與濺出湯水的碗碟,書房裡半卷攤開的《戰爭的藝術》,據傳在更古老的時候,又名為孫子兵法。
戰鬥中的卓越與這一切的美好是同一種事物。如果他不學會喜愛戰鬥,它就會迅速演變成令他感到乏味的無趣之事。
從阿庫爾杜納接受雷霆戰士塔瑞爾·科林斯的教導至今,他未嘗敗績,甚至不曾受傷。因此阿庫爾杜納不得不學會了保持對戰鬥的主觀喜愛。
他欣賞西吉斯蒙德盔甲打磨得光滑的那一面陶鋼,讚許從他肩甲內側向下延伸的白色罩袍的黑邊。
然後,他刺穿它,就像用琴弓擦過弦,劍切下罩袍的半側,讓纖維在刀刃的鋒芒中割斷,那種聲音細微而不易察覺,是戰鬥中最好的配樂之一,僅次於盔甲倒地的轟然巨響,且遠勝過周圍眾人的任何喝彩。
西吉斯蒙德沒有退開,他仍然保持著沉默。這種沉默令阿庫爾杜納感受到一種差異性。曾經,在戰士們仍然並肩在泰拉戰鬥時,他們還未被血脈如此明顯地加以區分。
陽光在移動,光芒將林間的空地鋪得更滿,時間和空間在此聚焦,在劍鋒的交織之中停滯。有時候伴有一些肢體的交鋒,他用膝蓋撞擊西吉斯蒙德的腹甲,用鞋跟擊中對方的腳踝。這一切發生得都如此自然,像水落進溝渠一樣在恰當的時候到來,或者就像日落和日出一樣準確。
帝皇之子的劍是他身體的延伸,但他的身體本身就為戰鬥而生。
一擊,又一擊。又一次重劈。或者肘部的攻擊。阿庫爾杜納推開西吉斯蒙德的拳頭,感受著傳抵自己骨骼的震顫。一種默契開始在他心中誕生,這對於友誼的誕生而言是一件好事,但對戰鬥的勝負不是。因為這意味著對手的戰鬥習慣正在被他掌握。
聖殿武士打得很好,但還不夠。他已經從連續的戰鬥中體會到一種足夠被把握的節拍,握住了由西吉斯蒙德帶來的潮汐起落的脈搏。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讓三個肺充分發揮它們的作用。
“你打得……”
他沒有說完,因為西吉斯蒙德的戰鬥節奏改變了。他忽然提劍前衝,胸前破碎的罩袍被風撕裂,那把劍不再是一把利器,它變成了一根鐵棍,傾注全身力量,沉重地揮下。阿庫爾杜納為此吃驚,因為這幾乎等於對持續戰鬥孤注一擲的放棄。
但西吉斯蒙德打破了對峙。以絕對的進攻方式。
心臟搏動。他盡全力將身體向側面讓開,知曉自己不可能正面接下這一擊的鋒芒。鐵棍高舉,向他當頭砸下,落點不是劍身,而是堅硬的劍格,貼近拳頭的一側。
在這一個瞬間裡,阿庫爾杜納錯開身位,接著他意識到自己略微地失去了平衡。
好在西吉斯蒙德的失衡更為嚴重,阿庫爾杜納看見了自己完美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