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奧爾季夫·帕特奧沙利文——”黑色的人咆哮著,“讓我離開!”
魚尾鳥身上的膠質紗翼緩緩張開,將黑色的人裹進紗網裡,吊上半空。
“看一看我們的現在,”魚尾鳥和我們的一千個孩子一起說,它的聲音變得那麼響亮,以至於我們的世界開始褪色,變回魚尾鳥眼中的灰白世界。
我們全部向下看。有四個生物,長得和黑色的人很像,身上是很重的硬的面板,但顏色深淺不一樣。
他們的手裡也有閃電,每殺掉一個我們製造的一千個孩子中的一個,我們的世界就會坍塌一點點。我們的共同記憶迴盪在我們存世的每一塊血肉之中。
“我們會活下來嗎?”深藍的小小鳥問道。
“……會的,”魚尾鳥說,它的聲音忽然變得那麼遙遠。而在這一個眨眼中,我們的世界似乎突然擴得很大,與某個更高也更遙遠的世界擦肩而過,在這一過程中短暫地相連。
——
格里抓著紗翼編成的網,朝前方傾斜的世界看去。
他剛剛從幾乎融進整個精神世界的狀態中勉強恢復,那種感受就像是一點點將自己的碎片從自己被剖開的身體中挖出,再拼湊出一個全新的自己。他渾身顫抖,手腳早已麻痺,疼痛的火焰在他身上的每一道傷口裡肆虐。
他依靠本能粗暴地完成這項拼湊的工作,這一過程令他模糊地回想起當年完成星際戰士基因手術的經歷——又一次的重獲新生。
有一些破碎的回憶無法追回,也許它們被納入這片精神世界的所有生命的記憶之中,被分解到不見蹤影,只能在一些偶然的時刻,從任何一道靈魂的意識中如輕風般閃回。
某種意義上,他甚至不知道現在這個自己是否還是曾經的格里格里斯,那個效忠於帝皇,為萊昂·艾爾莊森作戰的死翼戰士。
從這一視角中所能看見的星際戰士們的位置,和他先前得知的冉丹生物艦異形殘骸的位置,可以推算出眼前的畫面,就是這隻龐大異形頭部能見的視角。而他的同伴正浴血奮戰,在重重危機中戰鬥不休,槍聲不止。
那個……他想著他的名字,克羅格……克羅格,對,鋼鐵勇士克羅格帶領小隊謹慎地躲避著從地下張開的危險巨口,並開槍殺死撲到他們附近的異形後裔。
冉丹異形和他共享了它們的記憶,這險些將他沖垮。他強硬的抗拒阻止了記憶流的湧入,但一些瑣碎的知識還是強行捅進他的靈魂。
他知道那種怪物一共有三百七十一隻,其中一半因為有機物補充的不足而較為虛弱,但任何一隻都足以撕裂星際戰士的陶鋼,用它們有毒的利爪一直切割到黑色甲殼,毒素會讓他們漸漸渾身脫力。如果戰鬥結束的不夠快,一切都會迅速滾入惡化的深淵。
那是誰?格里遲鈍地想,接著抓住自己的意識體,折斷一根手指,讓洶湧的疼痛穩固他自身的獨立性。他喘息著,伏在紗網裡,將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已經不屬於他的戰鬥中。
那是漢默,他想,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但他的槍法從不含糊。他開槍,槍口迸發出熾烈鮮紅的火。好!格里在心中大吼。
當那一簇烈焰接觸到異形魚怪甲殼內的血肉時,一陣灼燒的劇痛忽然切開了他,就像他本人被燃燒烈火的戰斧當頭劈中。他冷汗涔涔,將一聲從肺部撕裂而出的尖叫卡死在喉骨之下,在紗網中無力地抽搐。
“疼嗎?”冉丹異形輕聲問他,聲音從它空洞的骨骼中飄起,鑽進他雙耳之中。那不是格里所知的任何一種語言,在其中甚至沒有直接的語言存在——那是一種直擊意識的迴響,不需要詞語的限制,更加原始,也更加無拘無束。
“疼嗎,格里?”它歌唱,“這是我們的孩子感受的疼痛,我們皆是一體,因此我們為我們分擔。”
格里從牙縫裡擠出一陣憎恨的笑聲。突然之間,他被第二次疼痛擊倒,癱倒在紗網之中,痛苦的海嘯在他身上掀起鮮紅的浪濤。一次沉重的鈍擊,包含著無窮無盡的憤怒和仇恨。他感到自己被打碎,從內而外地被碾成血與骨混雜的泥漿。
懷言者,他想,做得好。那是……哈塞姆。他信守了一個關於清理的承諾。
格里從來沒有當著別人的面說過,他其實不喜歡懷言者軍團,他們的理念從宏觀上看不可理喻,充斥著種種顯而易見的隱患和危險的狂熱。
但單獨地觀察他們之中的個體,比如哈塞姆,格里發現他們其實不難相處——只要忽略他們唸的經。有時他們對同伴的友善甚至令暗黑天使也有些受用。
哈塞姆的頭盔被異形的汁液染成一片黃綠色,他的動力槌上則沾滿碎骨。每一次大開大合的攻擊之下,更多異形體液都會順著雙方的武器和外甲流淌,在裸露的魚怪碎肉上奔流。
賞心悅目,格里想,眼前湧起一陣陣黑紅的海潮,每一次不同的劇痛都足夠造成一名星際戰士的喪命。他甘之如飴地享受它,知道這意味著異形的敗退。
紗網外的世界開始裂解,樂園的幻象步入倒計時,草原與河流的影子在不斷地變得暗淡,組成那些情景的記憶隨著異形血肉遭受的毀滅而被拆解,最後化為齏粉,就像冉丹生物艦跨越太空飛抵此處時就該發生的一樣。
魚尾鳥的力量正在被削弱,這具碩大的白骨所仰仗的生物質正在大量地死去。
“我們要死了。”冉丹異形對他說,“真正的死亡。”
“我真是好運。”格里說。
捆綁他的紗網破裂,格里掉回沙地裡,用染血的拳頭抓住地上的沙子,試圖讓自己的咳嗽聽起來更像一陣無所畏懼的大笑。
他揚起頭,看著作戰中的隊伍。星際戰士們正在變得疲倦,他們的動作沒有一開始那麼迅捷,這暴露了他們協同作戰之中存在的小小漏洞。第二十三小隊的合作戰術為五人而生,但現在他們失去了一名終結者。
他在他的同伴將要受傷時緊張,又在他們化險為夷,旋身躲開一隻突襲的利爪時放鬆;在他們腳下出現流沙下陷的痕跡時大吼著要他們注意,在他們避開骨刺的突襲,甚至折斷其中的一部分時咧起嘴角。
數次的失敗突襲過後,能夠從地下發動攻擊的異形已經傷痕累累,無力再動。格里笑了。他知道這是唯一的一隻。
“去死!”一個戰士大喊,利爪化作一道銀色的閃光,爪尖劃過一隻騰起魚怪的下腹部,他佩戴著動物利爪的另一隻手則刺入敵人的喉嚨,將敵人的頭從中間撕裂。“為了格里——他媽的,上次的為了諾伍德還不夠是吧!”
格里用手捂住自己的喉嚨,在眩暈中回憶這是誰。狼……珍珠白,影月蒼狼。他的名字?他給格里帶來的感覺如此熟悉。這是誰?
新的劇痛打斷了他思維的連貫性,他啐了一口,感受到自己身體的存在正飛速遠去。在他背後,魚尾鳥的白骨正在戰慄,細沙般的粉末從樂園的締造者身上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