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科茲大步走過迴廊,指尖的長長指甲一路觸碰著老屋滲水的牆面,刮下一層新刷的薄漆。
輕微的剮蹭聲在指尖響起,那是一陣遲鈍的低嘶,像某種不可抗拒的隆隆滾輪正在牆壁的數千裡之外沉聲滾動,歷久經年,而其徘徊於廣闊世界的餘音,則恰巧壓上了指甲與牆面相抵的那一個小點。
福格瑞姆,費魯斯·馬努斯,羅格·多恩。
他想著,一個個地念過他們的名字。
正如歷史的滾輪前進不息,他們回到了帝國招展的鷹旗之下。
此時此刻,在迴廊的另一端,今夜的菜餚已經由諾斯特拉莫人一盤接一盤地扛到高臺桌上。廳堂內,明亮的燈光在費魯斯的銀手、福格瑞姆的白髮與羅格·多恩的金甲上熠熠生輝。
至於那數十個佔地空間巨大的星際戰士,今夜雨點零星,而陶鋼的盔甲還不至於被這點微不足道的酸性侵蝕——因此,他們正坐在外面的後院裡,等待用來裝載食物的小推車。
基因原體們等待著科茲到場,向他們介紹諾斯特拉莫的飲食傳統,然後這場簡單的晚宴將要展開。
說實在的,無論是哪一個他:現實裡的,還是幻象中的;在這顆精金星球上,能呈現給外來原體作為宴飲的飲食結構,對他而言,都有些過於陌生了。
今天這些蔬菜,還有肉食,都是他先前完全沒有機會了解的。
他了解什麼?甜菜根?裸麥麵包?不,對諾斯特拉莫底層而言,還是有些太鮮美了。那麼,營養膏?能量棒?齧齒動物?
還有屍體澱粉……不,提到這個名詞,他難以避免地微笑起來。某種意義上,他喜歡帝國人這點兒不偏不倚的辛辣幽默。
不過,假如按照迴歸帝國的時間順序,假如另一種故事還有那麼一絲半點的可信度……
那麼,在30,還有誰會在這兒呢?還有誰,本該也有著那樣一種可能性,前來拜訪他精心佈置的屋子呢?
荷魯斯·盧佩卡爾嗎?麻煩的馬格努斯?還是羅伯特·基裡曼——想到他,科茲哼了一聲。總不能是黎曼·魯斯?
他穿過這一層迴廊,向著樓層盡頭的臺階邁步。一階,兩階。階梯在他腳下下落,隨後上一階臺階主動地遞到他足下去。
這種重複性令康拉德·科茲想起一個夢境。不是預言,不是幻覺,而是一個……真正的夢境。
哦,那個難忘的夢——
他在一條灰暗的廢棄通路中行走,佩戴著他的雙爪。
他落進一個死衚衕,轉身,鐵鏈懸在上空,燃燒的蠟燭佈滿通路的兩側,蠟油凝固在地,依偎著長滿苔蘚和野草的墓碑。
第一個墓碑刻著一句話,“我要樹立一個震懾百代的範例。”這是另一個他在決心焚燬諾斯特拉莫時說的。
墓碑後方由灰暗磚牆定型的凹槽裡,一隻石像鬼正用它手中的長戟,斷去它自己的尾巴。
他走過墓碑,沒有停留。
第二個墓碑上刻著“他的命運尤在彼方”,並以一堆凌亂的羽毛襯托,就像一重永恆的迴響。凝固的鐵水偽造成鮮血,淌在墓碑下方。
同樣在墓碑之後,一尊破碎的塑像雙翼殘缺,失肉喪骨,不忍直觀。
他走過墓碑,沒有停留。
最後的墓碑上一字不存,背後亦無塑像。不,那是一把痛苦的座椅。而座椅本身就是銘文。
他走過墓碑,腳步聲在夢境的磚石地板上敲擊,漂浮的灰塵被偶爾的光線照亮。他再次在死路轉身,進入岔道,大步前進。
一座突然出現的戰士石雕在他眼前崩潰,他看清了那個星際戰士的臉,頭髮在前額攏出一個小尖,左半張臉孔上,傷疤清晰可見。隨後是第二座,更多,還要更多。
上萬的石像突然佈滿整條隧道,而隧道則擴充成禮堂。每座石像都坐在一把椅子上,肩甲上刻著午夜領主的蝠翼骷髏,面向他,表情難辨。
而他站在講演臺中央。一座更加巨大的金像就在他背後,十五米高,金光璀璨,他卻不去看。
他迫切地想要逃離這裡,於是走下講臺,從兩側座椅中央的通道向前行走。就在他離開禮堂的最後一剎那,閃電與雷雨交雜滾落,將所有的石像全數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