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得很好,非常非常好。”奧諾瑪莫斯說,在安格隆黃銅般的眼中,老人見到明悟後的悲傷。
約楚卡點了點頭,裹緊獸皮,乖巧地調節著自己的呼吸。安格隆輕柔而有節奏地拍著小奴隸的背,直到熟睡讓約楚卡的眼球不再繼續不安地轉動。
安格隆的睡意已經散盡。多數時間他其實都無法入眠,今夜並不例外。
他無聲無息地按住手臂上會發出響聲的鎖鏈,躬著身離開洞穴深處,靠近入口處。灰鬍的鬥士跟在他身邊,遠離角鬥士們的鼾聲。
努凱里亞主城德西亞的夜景露出一角,這是被關押的角鬥士能看見的最接近地獄的地方。今日的夜晚尤其昏黑,似乎有細細碎碎的詭譎響聲在紅砂中飄飛,像薄刃割開絲線,長杖劃破雲層。
“奧諾瑪莫斯,”安格隆問,“那個鬥士後來怎麼樣了?”
“傳言中,他的名字是德西亞。”老人說。
安格隆沒有搖頭或點頭。他靜默地坐著,在黑夜的注視中等待身上的傷口癒合,等待明天的角鬥。太陽昇起後,他的情緒將再次隨著整個角鬥場而起伏,觀眾的歡呼和敵人的痛苦會同時注入他的靈魂。
他的仇恨和歡愉都沒有來由,他徒手掐死瘦弱的敵人時將繼承對方絕望的怒火,這團燃燒的烈火在燒焦他的骨頭並蒸發他的血液前,會再次變回嗡嗡作響的渴戰和觀眾席上德西亞人膨脹的興奮。他在高漲的自我欣賞後會立刻開始自我唾棄。
最後能留在他身上的只有疤,腰間的疤痕,與心上殘破的瘡疤。
“我聽說他們抓來了新的變異野獸人。”奧諾瑪莫斯說,“也許會成為我們明天的對手。”
安格隆的心在下沉。與恐懼無關,他的心只是在下沉,日復一日地越沉越深。
“伱先去休息吧。”安格隆勸告道,“我不需要睡眠。”
老人端詳著他。“打起精神,安格隆。”他說,“我們都還活著。”
“我知道。”安格隆說。
奧諾瑪莫斯回到相對溫暖的洞穴深處。老人的呼吸聲很快融進熟睡的角鬥士不安的鼾聲中。安格隆試著閉上眼休息,他沒有成功。
風聲簌簌迴旋。這一季節有這樣的風嗎?安格隆不確定。
所有人都在死去。他想,死在他的手上,或者別人手中。他不知道約楚卡能否活過今夜。
角鬥場上輕飄飄的花雨彷彿仍然在持續地落下,武器與鎖鏈和他的手融為一體。他對戰鬥的厭惡在戰鬥本身中積攢,他的自我溶解在熱砂中,安格隆知道他需要找回自己,更加振作。但他找不到理由。
變異野獸人。他想。還有什麼?深牢鬥士?他知道那些生物是更糟的野獸人——它們的後腦勺上垂落著鋼鐵的線纜。
突然,他聽見有東西從洞穴外滾來。一個接近圓形的東西,帶著遙遠的血腥氣。
安格隆提高警惕,在一陣破空的風聲刺向他時憑空截住。鋒利的脫手暗器劃傷了他的面板,他沒有陷入朦朧的眩暈,暗器沒有塗毒。
一塊布料被暗器釘著飛來,這突發的事件讓安格隆的心跳變快,說不清是興奮還是猶疑。
他摘下布條,試著閱讀上面的文字。
安格隆超凡的理解力幫助他輕鬆地讀懂了這些文字的大部分含義,然而這不過是平添困惑。
“西高樂,西高樂,分汝嬉笑度困厄。午夜福音幽都來,笑神囑託莫驚愕。紅砂之主待援手,半神將至救危難。血親愚昧無所施,吾等無奈心中嘆。將禮獻,祈信達,與爾共事久長願。——亞曼·拉羅尼”
他看著布條末尾的署名,不明白究竟誰會做這種惡作劇一般的行為。然而,不可否認地,有一簇嶄新的火逐漸在他心中發出赤紅的亮光。
“半神將至……”他在心中複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