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銳的視線很快在房間的架子中央捕捉一塊老舊的雙人小石雕,模糊古怪的形象令人困惑,只能勉強叫人看出這是一個孩子正在與他的長輩爭鬥。
他一直以為莫爾斯已經將它扔了。
這讓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佩圖拉博咬牙,抬高聲音:“莫爾斯!我正決心要重新雕刻這件最初的石像。你知道我從未真正地完成它,既然你要送我一件禮物,那麼你也需要接受我的回報。”
他停了停,忽而感到喉嚨中湧出苦澀。“你說的,我要學會公平。”
+我也說過,贈禮不算在交易的體系中,佩圖拉博。+
一道堪稱輕柔的聲音直接傳入他的聽覺,他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莫爾斯已遠離此地,但他清楚地明白這很可能是交流的最後契機。
佩圖拉博皺緊的眉展開,肌肉一併地放鬆。
“你確實說過,莫爾斯。所以我的回報不是禮物,它是一塊砝碼,一件貨物,一種代價。我要用它買下你的停留。”
一陣長久的靜默,長久到佩圖拉博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否是一種異想天開的荒誕。他的手指在握拳和舒張中間僵硬蜷曲,更多的雜念從他心間接連飛過。
他不明白萬事為何突然轉變,今日不該是離別的時刻。
是誰要令莫爾斯離開?
隨後,他見到那件小小的粗糙石像飄浮而起,落在一隻逐漸顯形的,泛著淺淡金色的透明手掌中。
黑色的粗布蓋著那虛無的形體,出現在工坊深處。從頭部符文的明滅變化裡,他知道莫爾斯正看著他。
+你學得很好,佩圖拉博。+虛無之物說,語氣裡難辨喜怒,+作為一名學徒,也許你到了出師的時候。+
“我仍有作品未完成。”佩圖拉博說。“此時出師只會證明你培養的學徒尚不合格。”
又一陣漫長的沉默,但金色的人影沒有離去。於是沉默變成寬容,壓抑變成柔和。
再開口時,莫爾斯的話語不再縹緲不定。粗糙的小石像在他手中翻動,預兆著令佩圖拉博無比熟悉的銳利諷刺。
“你的確不合格,佩圖拉博。有一件事你竟然一路走來都不曾注意,你造物主給你的超凡脫俗的感知能力失靈了嗎?還是你的造物主本來就技藝不佳?”
“啊,什麼事?”
“你的包裹。”莫爾斯說,“你怎麼打的包?低頭看!”
佩圖拉博聞言立刻低頭。
由於他來時走得太急,隨手扯的布料在高速行進中被迫證明了紡織機不能造出牢不可破的鐵板,即使染料選擇了鋼鐵之色。
此時包裹已在不知哪一次的鉤連裡受損,底部開裂,半件黑袍正落在鐵灰的布料之外,一路隨風飄搖,向每個行人暗示包裹中藏有不可細想的奧秘。
佩圖拉博立刻重新包好莫爾斯的軀殼,他引以為豪的大腦正在發出尖叫,對一路上行人的驚異目光瞬間產生了更深刻的理解。
而莫爾斯的聲音仍迴盪在工坊中。
“……要有人來問你到底是怎麼做出模擬的可摺疊人偶了,我的學徒……”
“好了,我知道了!”佩圖拉博說,“所以你還走嗎?”
莫爾斯輕輕咂了一下嘴,語氣恍惚。“晚了,真是不幸。”
窗外,一束金光劃破奧林匹亞的大氣層,垂直降落在泰勒弗斯永恆不變的雪山頂峰,彷彿一顆燃燒的恆星,靜默而宏大,不可思議地遙遠又鄰近,靜待朝聖者的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