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莫爾斯再一次拒絕了我?
一週前,當佩圖拉博從地面上醒來,抬頭望著莫爾斯的椅背時,這句話就在他心尖反覆躍動,甚至覆蓋過了身上的疲倦。
他有意地將問句從心中拂去,試圖為自己儲存一些珍貴的驕傲,然而所有的自我鼓舞都只是將這句話擦拭得更為明亮與清晰。
佩圖拉博不得不掀開身上保持熱量的厚實白布,大聲問:“莫爾斯,你為什麼不能教我取勝?”
接著他聽到回答,和他入眠前獲得的回答一模一樣。
“你已經跟洛科斯本地的石匠學藝取經了。”莫爾斯的聲音隔著椅背傳來。
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答案。
佩圖拉博不知道他表露出的氣惱是否過分明顯,因為接下來一日裡,他路過任何地方,身邊的人都立刻閉緊嘴,避開他的眼神,就像他能將他們活生生拆分吞嚥似的。
他在心中暴躁地詆譭著其他人的膽怯,難道他就是這樣粗暴無情的人,這樣狂虐無拘的性格?
至少他迄今為止,還什麼出格之事也沒做呢。
未來也不會做。
想到這兒,他在心中特意註解,數月前他給莫爾斯添的小小傷痕,定然不能作數。
在外遊蕩整圈,將洛科斯都城的大小角落一一逛遍,滿眼盡是平凡之物。
不久,佩圖拉博不得不返回工坊住處,檢查涼鞋和腳底摩擦出的燒燎般的疼痛來源。
他理應早就習慣他肉體凡胎的軟弱,但看來他再一次遺忘了自身的現狀。
這番自其本身而出的過錯,讓他將怒氣的一部分目標轉回針對自己的心智。當他以判罪的眼神去剖析自己的行為時,理智也就應勢而歸。
為什麼莫爾斯再一次拒絕了我?
佩圖拉博盤坐在軟軟的布墊裡——他與莫爾斯不約而同地拒絕了僭主的錦緞軟氈,莫爾斯鍾愛他的藤椅,而他自己動手縫了個針腳密得能釘住十三層皮革的布墊子。
從腳踝到小腿的痠痛逐漸得到舒緩,他數著時間的分秒,心中無數思索似魚群在海中迴旋。
他沒有做錯事情,沒有違反莫爾斯給他的規則;話說到底,莫爾斯也不曾給他明確的規則。
無論是關於交易的冷言冷語,還是關於坦白的催促與勒令,都是一個模糊大規則的組成部分,這些朦朧的條件共同塑造出一條觸不可及的界限,佩圖拉博時刻知曉它的存在,可他卻無法用言辭去精準地將它定位。
他無法說清楚莫爾斯的忍耐有多少麥鬥,也找不準莫爾斯的寬容需要多少德拉克馬來兌換。
他摸索著,試探著,可每當佩圖拉博以為自己得了莫爾斯的喜愛時,這道似蛛絲似織網的繩索界限就會唐突地落下。
難道莫爾斯並不希望他獲勝嗎?難道莫爾斯不再看好他嗎?
佩圖拉博悶悶地想著,以指甲的邊緣扒住布墊的針腳,沉鬱地擺弄著自己無數作品中最不起眼的一件,視線滑過四周散落的大量圖紙與模型,落在自己作品裡他最認真製作的一件上。
重製的雙人石像。
他撐著牆站起,走到石像旁邊。
脫胎於他最初與莫爾斯相搏鬥的石像構想,他將近日所學的一切知識與技巧都運用其上,每根線條,每個彎折,都經過從圖紙到蠟模的嚴密計算。
然而他的心臟仍在擔憂地敲擊著他的胸膛。
佩圖拉博輕輕觸控石像中他的形象所握的戰錘。彷徨的波浪承載著憤怒的舟,時而將其託舉升高,時而又將它浸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