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那從達美克斯掌心掉落,將要墜地的金杖詭異地突然懸浮,一層冰霜爬上僭主專座附近矮桌上擺放的葡萄,在水果表面鍍上精巧美麗的霜紗。
莫爾斯讓權杖逆飛至掌心,無聊地把玩著,以指尖摩挲權杖頂端雕刻的金鳥。
他低聲開口,“看啊,吾父!那太陽是多麼溫暖,而那海水是多麼清澈。伊卡洛斯歌唱著,在今生今世未曾企及的高度上盤旋,享受古今未有之自由。他將大地上的一切一覽無餘,有時竟以為赫利俄斯的日輪車架就在手邊了。”
達美克斯無暇再去分析莫爾斯的作品了,即便他的智慧正告誡他莫爾斯所言正是眼下所演之事的凝練與藝術化。
他必須全心地去對付正與他眼神相對的佩圖拉博。
“佩圖拉博,”達美克斯竭力維護自己的寬和同威儀。
他親切地說:“信仰僅在你心內有所感召時方會同你接觸,眾神並不強迫要臣民的敬愛。”
“如果你這樣認為。”
達美克斯感受著頭上鐵王冠的重量,從中汲取力量:“在場所有人都見證了你的天賦,而有天賦的賢才值得一些高傲的特權。任何聰明的君主都該這樣做,不是嗎?”
“無論如何,洛科斯將永遠為你與工匠莫爾斯敞開大門。儘管你將刀刃扔進火爐時無比地堅決,但我依然希望得到你的答案,為什麼要毀了你的作品呢,佩圖拉博?”
他悄悄轉移話題。
佩圖拉博回頭看了一眼火爐,接著環視大廳,從天頂上裝飾成燭火的電燈,周圍冒著蒸汽的自動齒輪,再到高高聳立的石柱下,士兵們手持的盾牌,身披的鎧甲,和朝臣們的衣著與飾品。
接著他開口:“你是理智之人,僭主,所以我要同你交流。”
達美克斯不知是否該為此感到高興。
男孩說:“我有許多不知曉之事,我想知道電燈的供能從何而來,鋼鐵的機械是否有更好的設計。我需要學習。當然,我並非無禮之人。”
“莫爾斯告訴我,一次收穫換一次付出,價碼應當由雙方給出。”男孩說出這些話時的表情有些微妙,“我將在洛科斯學習我所能學習的一切事物,但我也將付出我的勞動。”
“你將鑄造更多的兵刃嗎?”
“不,這不是我的天賦所在,我將利刃燒燬,便是出自此意。我無意為任何人打造武器,我是一名工匠,水車、木犁、道路、石磨、雕塑、繪畫、禮器、銅像……這才是我將要在洛科斯留下的。”
說到此,男孩頓了一頓。“若我知曉鍛造鐮與犁的鑄造方法,我方才便會將刀刃重鍛為人民手中的工具。但我不知曉。”
“那麼戰爭呢?”達美克斯謹慎地問,“孩子,戰爭是必須的。洛科斯一國的和平不會像雪山之雨一樣淨化他國渴望暴力的土壤。”
男孩的冷漠更甚,“堡壘,城牆,機械,刀兵。我不喜此道,卻未必不精此道。”
達美克斯正要再開口,好言去安撫佩圖拉博,就聽臺下的祭司顫顫抖抖地運作起他癱軟的舌頭:“佩圖拉博大人,假若你是凡人,那你的鍛造知識又是從哪學來的呢?是您口中的莫爾斯大人教給你的嗎?他又是何人呢?”
“說不定莫爾斯大人就是神的使徒呢,神派他來做你的導師,他只不過沒有告訴您罷了。”
達美克斯瞬息感到一陣怒氣,苦於金權杖正在被莫爾斯擺弄,一時竟無法敲擊地面,只好用手掌重重拍打木欄:“祭司費德拉,停下你的挑撥!在洛科斯邀請的客人面前妄加議論,難道你沒有發現你的行為極其荒謬嗎?”
他今日就不該聽神教的話,被費德拉的順從矇蔽,將這群礙事的宗教騙子請來維護什麼傳統!
佩圖拉博立刻看了莫爾斯一眼,莫爾斯的手指輕輕地敲著下唇,平靜地往下方看,不僅無動於衷,而且都不願意勉強地偽裝出一個鼓勵。
這就是他給出的全部不能算是回答的回答,達美克斯開始猜測兩人之間有何矛盾——他猜不到。又或者這就是工匠與工匠的相處模式嗎?
佩圖拉博收回視線向前走,有一刻達美克斯以為男孩將要抬起腿踢向祭司。
想到這樣做的後果,達美克斯先是憂心忡忡,然後發現他竟然有些期待。
這樣他就有理由去與總是散佈著恐慌預言的神教祭司發生小小的摩擦,並轉而與佩勒孔提亞九智者更加親密。
佩圖拉博沒有那樣做。
“你若總是可憐地抓著你腦子裡那點悲劇性的神話犧牲不放手,要給世界上所有事情生硬安裝上神聖的起因,那麼理性是無法拯救你的——你不能被一個在你心裡不存在的東西拯救。”
佩圖拉博說著,跨過祭司身邊,懶於再多浪費口舌。
他的精力更多放在了莫爾斯身上。
莫爾斯的沉默在此時此刻有著更加真實的重量。他的眼神和等待已經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實體,他的態度不再需要語言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