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將公子拒之門外,慕風心中五味雜陳。
此時此刻,她的情形與當初的孟婆何其相似。她拒絕公子,雖說是為了維持現狀,避免前功盡棄令他繼續魔化,卻也同樣有著不願讓他見到自己如此蒼老模樣的原因。
原來她也不過如此,面對自己在意之人,不願留下絲毫不美好的記憶。即便他找到了她,她也不願與他朝夕相處。
若當真命不久矣,若最終也改變不了這樣貌,她只願能維持最後的尊嚴,獨自一人安靜的離開這世界。
然而公子卻從未打算如她所願。
日復一日,白衣公子總是帶著食盒上雪女峰尋找慕風。鎮上百姓看在眼裡,皆在猜疑,莫非山上那白髮姑娘就是他要找的妻子?
無論慕風如何拒絕,他始終一意孤行。直至被慕風徹底拒之門外,不再讓他進屋。
她雖有面紗遮擋,可那雙原本靈動美麗的眸子如今已暗淡無光,眸中透出的疲憊,藏在聲音裡的虛弱,讓他對她的狀況瞭如指掌。
也曾懷疑妖皇所說的讓她自行面對自身劫難,這一說法是否可靠。可他也心知如今的自己面對有關她的一切,做出的判斷和決定都是缺乏理智的。
他只能靜靜觀察著她。
他不知當她到了生死一線之際,他是否能剋制住自己不出手相救,但若因此讓她喪命,自己與她天人永隔,卻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承受的。
所以,若真到了那一步,逆天而為又如何?
打定這主意,公子定下心,即便慕風連面也不再露,仍是風雪無阻每日前來。
而慕風察覺到身體每況愈下,白衣公子的執著更令她焦慮。某一天,終究是按捺不住,再次拉開屋門,將他攔在門外:“公子不去尋你妻子,卻整日耗在我一個老太婆身上,落人話柄,著實讓我難堪。”
公子頗為意外:“你真這麼想?”
“當然。”
慕風點了點頭:“若公子對我存有半分敬意,望你能如我所願,別再來打擾我的清淨了。”
公子聞言,眸光明滅不定,深深看著慕風,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這一走,便是數日不曾再來。
整座雪山上,唯有慕風一人,日漸衰老虛弱的身體,令她無法再輕鬆行走,多數時間只能躺在竹榻上,倒數著生命裡最後的時光。
如今即便帶上面紗,也遮擋不了遍佈滿臉的皺紋,藏在衣袖裡的手臂,愈發乾枯衰老,佈滿褶皺。
慕風摘下面紗,默默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從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蒼老至此。所謂的絕色容顏,天人之姿,皆如夢幻泡影,一切皮相不過是弄人的假象,蠱惑旁人也迷惑了自己。
撇開這虛無的外在,還剩下的或許才是真正屬於自身的。
而她,沒有了一身修為,沒有了美好皮相,就連生命也已到了盡頭。她還剩下什麼?
慕風靜靜躺著,憶起自來這世上,先後經歷的一切,去過的每一處地方,遇見的每一個人。或許這才是她最為寶貴的經歷,曾來過,經歷過,也留下過不可磨滅的印記。這就夠了。
此時,窗外突然傳來久違的熟悉琴音。
慕風掙扎著,艱難起身,趴上視窗望向屋外。
只見一位白髮蒼蒼的白衫老人,攜琴獨坐林間,漫天風雪中,長髮飛舞,神態淡然。雖是老態龍鍾,專注撫琴的模樣與翎兮宮裡的那位神明卻是如出一轍。
在他周遭是覆滿雪花的竹林,落雪紛紛,琴音嫋嫋,這一瞬間彷彿回到一葉蕖塵。
倘若她與他當真能像這般白首不離,相伴一生該有多好?
可她這一生卻已草草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