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茶几上擺著三隻青瓷圓碗,點綴著透明斑點的藍邊細瓷碗裡面盛滿了米糊一樣的棕色奶茶。嫋嫋的熱氣升騰到空氣中,散發出濃郁的奶茶香氣。在成默與雅典娜之間的桌子上,除了奶茶,還放了一些內濛小吃,炒米、奶豆腐、濛古果子.
謝繼禮坐在老舊的木質沙發椅裡表情嚴肅的聽成默講述他從冬宮一直回到京城的經歷。房間靜謐,除了成默略顯沉鬱的聲音,就只剩下房間之外北風的呼號。木格窗外,天氣愈發陰沉,烏雲已經似乎壓倒了聳立著的松柏樹梢。
暴風雨彷彿隨時都會來臨。
當成默說到雅典娜在審訊室裡閱讀陳放腦電波時,讀到陳放在陪同陳少華進入夢貘進行記憶遮蔽訓練,隨後看見了陳少華槍殺謝廣令的記憶。
謝繼禮第一次打斷了成默的敘述。即便在開始成默說出顏復寧為了脫困和控制冬宮,不得不發射核彈如此令人震撼的新聞,謝繼禮都沒有開口詢問什麼。這一下,卻抬手示意成默停下來。
謝繼禮沒有立即說話,他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在悽風苦雨中沉默的巍峨山脈。
這個瞬間,成默想要知道謝繼禮在想什麼,可又有些懼怕,他注視著謝繼禮那略顯哀傷的面孔,像是站在懸崖之上,凝望著山巔峭壁邊緣被風雪壓到搖搖欲墜的青松。
只是須臾,坐在牆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立刻走了上來,輕聲問道:“校長,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需要我給你做個檢查嗎?”
謝繼禮無力的揮了下手說:“不,不用。”他稍稍吐息了一下,睜開眼睛,“我並沒有任何不舒服,我只是想.整理一下思緒”
“您已經又有五十多個小時沒有休息了,就算有載體,也得適當的放鬆一下神經啊!”醫生嚴肅的說。
謝繼禮勉強笑了下,“我剛才不是一直有在看書嗎?沒關係的小鄭,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校長.”
謝繼禮擺了擺手,“有什麼事情等下再說。”
醫生嘆了口氣退了一旁。
謝繼禮又等了一會,才稍稍仰頭注視著虛空中,緩緩的說道:“戰爭總是要有犧牲的嘛。不管怎麼犧牲,都是一種光榮。只是我想起無論是廣令還是小進,都是受到我的影響才選擇走上這條路,我難免有些自責。”他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將有關謝廣令和謝旻韞的話題停在了這裡,轉而微笑道,“不過,看到你現在過得還算好,我也是安心了許多。”
成默沒有接謝繼禮的話,而是遲疑了一下說道:“謝叔叔,有關這件事,我覺得我還是得證明一下真實性,您可以對雅典娜進行一下測試,看看她是不是有這方面的能力。這也是我帶她.”
謝繼禮連忙擺手搖頭,“測試就不必了。”他偏頭看向了雅典娜,溫和的說,“這真是一個糟糕的天賦,小進小的時候還夢想過擁有這樣的看透人心的技能,但我告訴她,只有脆弱的人才會對人心感到害怕,對他人不信任的話,就註定走向孤獨。其實人心沒什麼可怕的,當你愛的人足夠多的時候,你就不會有任何恐懼感,反而能感受到來自信任的力量。”他又轉頭看向了成默,似笑非笑的說,“當然,我這個‘愛’可不是指的‘愛情’。愛情.多多少少都是自私的.”
成默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了笑。
雅典娜卻思考了一下,認真的回答道:“‘信任’是群居物種才會需要產生的共識。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不太需要這樣原始的感情,它是一種負擔。”
“從人類進化的角度來說,‘信任感’確實很原始。但它也很美妙,我覺得你應該能從成默身上感受到,當你信任另外一個人時,彼此的交談、觸碰、共同向前,那都是一個人難以體會到的微妙細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人類就是為了這些‘負擔’而活著的.”謝繼禮微笑了一下,“我也不是教你該怎麼做,我只是看到你就會想起我的女兒”他低頭看了眼茶几上的藥箱,輕聲說,“如果她還在的話我就可以期待自己成為一個爺爺了”
成默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雅典娜沒有接話的意願。
古舊的房間中盪漾著一絲禪意,空氣靜默如荒郊野嶺的寺廟。
須臾之後,謝繼禮長吐了一口氣,拍了拍沙發扶手說:“說實話,我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複雜,更沒有想到核彈的事情竟然還牽涉到了蘇維埃、冬宮,還有我們太極龍.這件事是比陳家更嚴重的事情。”他站了起來,憂心忡忡的說,“本來應該多留你們一下,請你們吃個飯,只是看情況,時間不太允許,我們必須得爭分奪秒的先解決陳家的問題。”
成默也跟著站了起來,他內心早已經猜測過謝繼禮的應對方式,現在到了答案揭曉的時刻,看他把陳放的事情通知西園寺紅丸是不是多此一舉。他希望自己猜錯了,可又覺得即便如他所料那也不能稱之為幸事。
謝繼禮沉吟了一聲,“成默,之後的事情你不用告訴我了。不過還是得委屈你一下,我會讓姜軍帶你去監察部接受調查。該怎麼說你自己斟酌,我會保證你不會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對待。”頓了一下,他輕聲說,“你能理解我嗎?”
塵埃落定,成默心情複雜,他猜對了,謝繼禮果然是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君子。如果不是有這樣的父親,謝旻韞也不會具有那樣偉大的性格。他點了下頭,低聲說:“謝叔叔我懂,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就是我那幾個朋友.”
“沒關係的,所有人都會得到公正的對待。”
“那我就放心了。”
“真抱歉,成默,不能馬上解決你的問題。主要現在是太極龍最危險的關頭,行差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謝繼禮苦笑了一下說,“確實,不顧一切的清剿陳家是大快人心的事情,我也不是做不到,可我真要突破了法律限制這樣做了,那麼以後.誰還會信任我呢?”
成默聽出了謝繼禮聲音中深深的無奈和疲憊,他想說不用擔心,我來幫你掃平一切障礙。卻只是輕聲說:“我知道您才是最痛苦的。”
謝繼禮微微搖了下頭,“我們謝家為民族、為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乃義不容辭之事。每個謝家人在出生之日起,就應當有這樣的覺悟”
成默知道謝繼禮這樣說,雖不是自我安慰,卻也免除不了心中的痛苦。他想:也許生在普通人家,比生在謝家要幸福。
見成默沒有說話,謝繼禮拍了拍成默的肩膀,“你放心,有姜軍看著你不會有任何事情。我會盡快解決陳家的麻煩。”他笑著說,“以後你還是儘量不要牽涉到這些危險的事情裡去了。像小進說的,搞搞科研去挺好的.我記得雅典娜在數學和人工智慧方面的造詣就很深嘛!等這件事結束,你們要是喜歡的話,我就給你們安排,如果你們覺得科研也沒什麼意思,遊山玩水去也行,平平安安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