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泥哇哇的小路,斑駁的土灰牆,狹窄逼仄的小巷,狗吠聲,孩童的哭鬧聲,夫妻之間的吵架聲……家長裡短,有人說這就是煙火人間,但舒之巖只覺得心情煩躁,鬱氣從肺管子裡冒出來,就算是咬緊牙關都忍不住。
巷子兩旁住著的街坊鄰居都互相熟悉,舒之巖一路走過來,已經有好幾個人跟他打招呼了,他也扯著僵硬的嘴角回應。
一盆水從裡面潑出來,躲避不急,半邊身子都溼了,舒之巖罵了一句,聲音很輕,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到。
有老漢走過來,看到這個情況,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張二家的,你倒水不長眼睛是嗎?你看看你整了巖小子一身。”
張二嫂趕緊出來,肥胖的身子下臺階的時候身上的肉都在顫抖,笑起來眼睛被臉頰上的肥肉遮住,不仔細瞧,連那一條縫都看不到。
“他大爺,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不是家裡的孩子要上學,比較急,洗菜水就直接潑出來了。”張二嫂賠笑著對舒之巖說,“巖小子,你不會怪罪嬸子吧?”
額頭上汗津津的,劉海黏在頭皮上,一雙幾不可見的眼睛討巧得盯著舒之巖,臉色泛油,油膩得讓人不想多看一眼,舒之巖嗯了一聲,往後退了退,對楊大爺道了一聲謝,“楊爺爺,我先去看我媽媽了。”
“好好。”楊大爺趕緊催促,“那你快點兒去,路上小心,有什麼事給大爺說,晚上來家裡吃飯,你家裡也沒個人給你做飯。”
舒之巖彎了彎腰,“楊爺爺,我走了。”
“去吧去吧,趕緊去。”
舒之巖的背影在狹窄逼仄的的巷子裡越走越遠,逐漸變成一個黑點兒,張二嫂不由得撇了撇嘴,吊梢眼顯得更加憎惡,說出來的話也很難聽,“清高什麼,跟她那個假清高的娘一樣,誰知道是怎麼出來的野孩子?一天天得就知道吃藥,病秧子,肯定是做多了虧心事!”
張二嫂一直看不慣鄭婉柔,覺得她做作,假清高,整天穿得人模狗樣的,就知道勾搭人。
家裡的男人時不時得幫她換煤氣管,通下水道,張二嫂早就看不慣了。
張二就是幹這些的,每次鄭婉柔找了他總會付錢,但是張二嫂就是看不慣鄭婉柔嬌嬌柔柔,清秀柔婉的模樣,那時她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的地步,覺得鄭婉柔每次穿著清婉就是為了勾搭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張二嫂就是這樣的存在。
舒之巖坐上去醫院的公交車,手裡提著剛從家裡帶出來的吃的還有一些換洗衣物,鄭婉柔的身體一直不好,生舒之巖的時候營養不良,坐月子的時候又沒有人照顧,落下了病根,三天兩頭得發熱不舒服,吃藥更是家常便飯,西藥中藥就沒有停過。
舒之巖小小年紀就已經很懂事了,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自己做,儘可能得不讓鄭婉柔操心。
陽光照下來透過沒長樹葉的枝條倒影在馬路上,街邊的樹枝丫一閃而過,公交車的廣播在播報,“下一站,春路橋,下車的乘客請準備。”
舒之巖往裡面走了幾步,讓開門口的位置,下去了幾個人,又上來了三個人,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小孩,“……有卡的乘客請刷卡,無卡的乘客請投幣。”
“媽媽,我想要吃冰激凌。”小女孩向媽媽撒嬌,舒之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小女孩扎著兩個小揪揪,大眼睛蒲扇蒲扇的,圓圓的臉蛋兒紅撲撲的,媽媽擦了擦小女孩臉上的汗水,“你看看你曬得,怎麼這麼紅啊?”
“嘿嘿。”小女孩抱著媽媽的腿羞澀得笑了笑,“我就是想要吃嘛!”
“好。”媽媽摸摸小女孩的臉蛋兒,幫她把鬆開的啾啾緊了緊,溫聲說道,“我們先去醫院裡面看爸爸,然後給你買,好不好?”
“好。”小女孩眼睛都亮了,開心得回答,“那給哥哥也買一個。”
“好好。”媽媽笑得眉眼彎彎,一隻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髮,又摸了摸小男孩的頭髮,一臉滿足。
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彷彿給他們鍍上了一層金光,舒之巖近乎渴望得看著這一切,這是他渴望的童年。
他從小就不敢向鄭婉柔要其他的東西,他們生活本來就拮据,鄭婉柔要承擔的壓力很大,舒之巖自懂事起,就儘可能得想辦法節省開支,幫鄭婉柔減少壓力,所以雪糕是什麼味的他好像沒有嘗過。
車到站了,舒之巖和他們一起下車,小女孩嚷著不讓媽媽抱,非要自己下來,但是小胳膊小腿的,跳下來的時候崴了一下,眼看著就要摔倒趴在地上,媽媽一隻腳剛下來,一隻腳還在車上,千鈞一髮之際,前面下來的舒之巖快速得伸出手扶了一把,小女孩驚呼一聲,抱著舒之巖的脖子,淚眼汪汪。
女孩的媽媽趕緊下來,拍著胸口後怕得說,“嚇死我了。”然後對著舒之巖說,“小朋友,謝謝你。”
舒之巖鬆開手,“不客氣。”
舒之巖身上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牛仔褲和一件運動風的外套,風吹過來,沒有拉好拉鍊的胸膛鼓起,舒之巖按了按,然後伸手拉拉鍊,手上提著東西,特別地不方便,而且衣服穿久了,拉鍊也生鏽了,不好操作,舒之巖一隻手按著兩半衣服,一隻手提著東西快步往裡面走。
剛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說話的聲音,舒之巖在視窗看到姚子義正坐在床邊,手裡拿著一個蘋果在削,眉眼低垂,時不時得抬頭回答幾句鄭婉柔的話。
“阿義,你來了。”舒之巖推開門走進去,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坐在另一邊,“媽媽,你怎麼樣了?頭還疼嗎?”
“不疼了。”鄭婉柔笑得溫婉,就算是在病中,也美得讓人心驚,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水煙波瀾,蒼白的病容增添了一絲絲的婉約美。
“小義也來了,小柘,你帶著小義出去轉轉,別悶壞了。”
姚子義已經削好蘋果了,他把蘋果切成一塊一塊兒的,裝在盤子裡,遞給鄭婉柔,“阿義,吃蘋果。我和阿巖出去轉轉。”
“好好。”鄭婉柔接過蘋果,“小巖,帶小義去吃點兒東西,這孩子來了挺長時間的,馬上就到飯點了,你們兩個都吃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