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是盛飯碗,錢是碗裡飯;
飢時一坨粥,鈞瓷也能換。
古時的尊卑貴賤是以“官”為標杆的,九品十八級,層次分明,僭越便是罪過。秀才、舉人是官員的後備力量,當然也是臉大一圈,享受種種特權。比如可以穿一般老百姓不准許穿的直裰長衫,戴方巾,蹬長靴;開私塾教書可以要高薪,應聘衙門臨時工可以優先錄取;可以免除差徭,見到知縣不下跪;可以不像一般人那樣罵人被打屁股,就是犯了刑法也得由縣提舉學事司撤銷秀才資格後方能判決等等。
田得美有秀才資格,當然要擺秀才譜兒。他戴著髒兮兮的、腦後有兩根尾巴的破方巾,甩著兩隻能盛鬥米的大袖子,邁著方步來到盧府,到大門口便裝作綁鞋帶磨蹭著不走,想等盧興迎接。
帶他的家丁回頭見他在門口磨蹭,叫了他幾聲,催了他幾遍,他方才邁進門來。
大門口沒人迎,他以為到客廳門口一定隆重,哪知,帶他的家丁沒把他帶進正院客廳,卻把他帶進了西跨院。他以為盧興要在花廳與他探討茶藝,一路上搜尋著誇讚藝術操作和美好環境的行內話,卻不料東穿西拐,卻把他帶到了花園一側的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盧興身著睡袍,正抱著一隻白毛叭兒狗躺在搖椅上,一邊悠閒地晃悠著,一邊接受著一邊一個丫環扇扇子和喂櫻桃的侍奉。
沒有接待客人應備的茶點、茶具,沒有約人打牌下棋的擺設,甚至連一張閒著的坐位也沒有預設。他只能呆呆地站著,等待盧興聽到“田秀才來了”後的敬重和熱情。但是,他等了好久,帶他家丁的報說盧興卻好像沒有聽見,仍然仰身在躺椅上,微閉雙目,用手撫摸著懷中的叭兒狗,悠閒地晃悠著。
田得美是秀才,盧興連童生也不是,按後世的說法就是田得美是碩士研究生,盧興初中還沒畢業;按“上九流”的排位“帝王、聖賢、隱士、童仙、文人、武士、農、工、商”論,他是老五,盧興是老九;按查十八代老親,他是盧興爹的表叔;按鎮上異姓間不成文的規矩,他起碼也算盧興叔、伯一輩;按老幼論,他年近六十,盧興才二十八……不管如何論,盧興如此傲慢,都是違禮違規亂了綱常。但落地鳳凰不如雞,田得美自知處境,心中惱怒,卻不敢較真,只能揶揄一聲,自解尷尬:“盧少爺!該醒醒了!”
田得美喊了三遍,並且是一次比一次高聲,盧興這才抬起頭,抱著叭兒狗坐起身,將嘴裡的櫻桃核吐出來,看見假裝沒看見,慢悠悠地問了聲:“誰呀,嚇著了我的小寶寶?沒看見它在睡覺嗎?”
“吾乃後唐明宗元年、陝州府鄉試第八十三名生員田得美!”田得美炫耀性的莊重報道。
“小乖乖,別怕,別怕,有我呢,他不敢咬你!”盧興安撫罷叭兒狗,把它交給一個丫環,“給它喂點午餐,讓它睡一覺!記住,把魚刺除淨,別卡住了!去吧,乖乖,她待你不好,你向我彙報!”
盧興安頓好寵物,還是像沒看見田得美似的:“剛才誰說話?”
“乃吾生也!”
“‘奶’與‘爺’是兩口子,怎麼會生爺?還‘捂’著生?你是誰呀,哪個作坊的?真沒文化!”盧興假迷三道地唧咕著。
“吾乃後唐明宗元年、陝州府鄉試第八十三名生員田得美!” 田得美臉色鐵青地強調道。
“現在是後漢,你說那多年前的陳穀子爛芝麻有鳥用?”盧興大笑著,粗魯地回道。
“朝代雖變,資格沒變!”
“什麼資格,吊毛不值!一百兩銀子我能買倆,你信不信?”
“讀書人榮譽,豈容爾等褻瀆!”田得美再也控制不住,邊憤怒回擊邊甩袖轉身欲走。
“慢,我還有事請教!”
盧興擺擺手,田得美停了步。
“唉喲喲,你是讀過書的,我忘記了,失敬,失敬!站著幹什麼?坐呀!”
田得美轉圈看看,並沒有坐處,只得自我揶揄道:“不用,活動活動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