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躺在沙灘上,睜著眼睛看上面稀稀落落的椰子樹葉,樹葉上的沒有星星的天空在哭,純黑一片,深不見底。沙子很細很柔軟,而沙子上有些死去的貝殼的軀體,刺痛我們。海浪腥腥地捲過來,衝起我的白色棉布長裙子,一直衝到胸口,長裙鼓鼓漲漲的,胸口發悶,然後海浪腥腥地捲走了,我的裙子於是貼在身體上,束縛著我。
接著就下雨了,天色慢慢陰暗。這裡本不是海濱浴場,一到下雨天根本沒有人來。阿晨在流淚,只是流淚,不是哭,眼淚從閉著的眼睛裡流出,順著太陽穴流到耳朵上,滴進沙子裡,和海浪一起遠去了。我在看她,看雨漸漸大了,雨水和著她的淚水,在她的睫毛上盈盈地抖動。
又是夜了。“阿晨,我們回去吧。”阿晨沉默著,任由我把她拉起來,架著她走回家,放在她的床上蓋好被子。然後我拖著疲憊的身子爬上床睡著了。
(6 )
其實我能確定那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他靜靜地聽我說完,微笑,他說:“你說那是夢,你是說,你根本沒有起來,沒有看到阿晨,沒有陪她出去,一切是夢?”
“我,我想,是的吧。”
“你的室友也是前天死亡的,死亡原因是酒精中毒,死亡時間是下午。”
那我呢?我為什麼能看見鬼?
“我來試著幫你解釋一下吧。”
我前天夜裡靈魂離開了身體,不知什麼原因會這樣,但遇見了同是靈魂的阿晨。我們出去遊蕩,導致我的身體沒有醒來,昨天早晨我的媽媽打電話來,沒人接,手機也沒人接,於是媽媽趕到我租住的房子,用備用鑰匙開門進來便發現我躺在床上,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太荒謬了吧?”我真的不願意相信自己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好像我不曾存在過一樣。
“你早晨起來,除了發現人們都閉著眼睛,還有什麼不對?”
“鏡子裡沒有我啊!還有,拉不動窗戶。”
“對了,那是因為你沒有形體。”
“可是,你能看見我,我也能,為什麼我沒有形體?”
“這是存在感的問題。”
“存在感?”
“靈魂離開身體後會消失,慢慢消失。剛開始存在感很強烈,比如你去開窗戶,儘管窗戶仍關著,但你會覺得自己把窗戶開啟了,因為你有開窗戶的想法,就會告訴自己開了窗戶,而窗戶開了與否完全是你自己的感覺。存在感強的靈魂會對自己做出強烈的暗示,就會感覺一切和活著時一樣。”
“這麼說我快消失了嘍?”
“是,現在你可以暗示自己,想象你看不見自己的手了。”
我試圖想了想,真的發現手變成半透明的。
(7 )
那麼我到底有沒有真實地在這世上存在過?
我想我即將不復存在。他問我:“你想不想透過我和你母親談談?這是我的職業。”
“不用了,你就告訴她這房子裡沒有鬼,反正我就快消失了。我媽媽迷信的,告訴她了她會每天在這裡等我的。”
“好的。”
“我,我可以飛嗎?”
“可以,每個靈魂都可以,只是身體束縛了他們的自由。你想象自己在飛翔吧。”
於是我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在房間裡繞了幾圈,從視窗飛了出去。原來只有生命不存在了,靈魂才能自由自在。
我飛向月亮,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一點一點消亡。
最後一刻我想到,也許,這個世界是虛幻的,死亡後才是真實的存在。每個人,都不能肯定自己真實存在著,存在過,因為他們不曾消亡。
如果夢想在有生之年能夠實現,那實現後的夢想就不成其為夢想了。
夢想是可以飛上天空的,因為夢想是比空氣更輕的東西,而生命是不能飛翔的,生命,它太沉重,沉重到,我們最後都無法揹負。是這軀殼的生命禁錮了軀殼裡面的夢想,現在我沒有了生命,我終於也成為一個比空氣更輕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