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銳乾笑了兩聲,說:“呵,也就是那麼回事。”
商成一楞,盯著上官銳看了兩眼,搖頭一笑說道:“鬧半天,你就是這裡的東家?”
“家裡人胡鬧,勸也勸不住……”
商成看上官銳說話時表情古怪,言辭也是吞吞吐吐,似乎這酒樓還別有什麼內情和苦衷,也就不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他想,這間酒樓的古怪,大約就和月兒二丫她們鼓搗的貨棧是一般道理,明明家裡吃喝不愁,還非要跑出去做什麼生意買賣;既然勸了不聽,喝止也喝止不住,那就只好聽之任之一一權當是給她們尋個玩具了。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上官銳畢竟與他不同,家裡老婆娃娃一大堆,人一多,總是有個親近厚薄,這間酒樓說不定也是給後人們預備的一條謀生的出路。
陳璞的公主府邸離這裡並不太遠,這座臨淵閣也不知道路過見過多少回,可今天也是頭一回聽說是上官銳家裡的產業。她說:“仲武將軍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我記得這酒樓是三年前才轉過一道手的,你是那時候把這裡盤下來的吧?我弟妹當時也看上這裡,結果慢了一步,氣得在家裡躺了好幾天。”
儘管她這些話是無心之言,上官銳也知道她性情憨直藏不下多少心事,可他心裡揣著事,聽到“做事滴水不漏”的考評,難免有些疑神疑鬼。他給陳璞做解釋說:“我也是很久之後才聽說這是截了定王的買賣。本來想著把這裡轉與定王的,但一來怕定王不肯見我,二來又不知道該找何人來紹介,於是磨磨蹭蹭地就拖到現在。”又說,“陳柱國說我做事滴水不漏,這個評語可是愧不敢當。我要真是滴水不漏,何至於被谷鄱陽堵在門上啐了一臉的唾沫?好在有你相幫,才沒讓這老殺才佔了咱們的便宜!”說著話,他捧起自己的茶盞,向陳璞遙遙一奉。“且教我以茶代酒,先致敬意。待酒席上來,我再好生相謝。”
陳璞謙遜了兩句,最後還是陪著他也喝了一盞茶湯。
上官銳放了盞,由著旁邊的酒樓丫鬟續茶湯,顧自對陳璞說:“你不知道,這回谷鄱陽是含怒而來的。要不是有你出面的話,我怕是要吃個不大不小的虧……”
他們倆說話,陪座的田岫就低著頭品茗靜靜地聆聽。商成卻是對他們的談話毫無興致一般,仰起臉轉著圈地打量那些字畫。他總覺得,上官銳今天做事好象有些鬼鬼祟祟似乎,不知道是打的什麼心思,因此懶得搭理。正琢磨著一幅草書《黃河遠上白雲間》的筆畫得失,忽然聽到門軸輕輕碎響,轉回頭望了一眼,禁不住驚噫了一聲:“怎麼是你?”
進來的女子抬頭就看見他做在條案上首,也有些吃驚。她只見過商成兩回,但印象極其深刻,進了門先盈盈地做個禮,細聲細氣地說道:“奴見過應縣伯,見過上官大將軍,見過陳大將軍,見過田大人。”她的嗓音又綿又軟,聲音雖然不大,卻似在人耳邊竊竊私語一般,教人聽得清清楚楚。行罷禮,也不等眾人說話或者指使,就過來從丫鬟手裡接過茶壺,輕手輕腳地為眾人的茶盞裡添滿。按道理說,客人沒有說話她就自行這般舉動,是很冒失的失禮舉動。可是很奇怪,這裡的人誰都不覺得她的舉動有什麼不妥,反而覺得是理所該當的一件事。這大概也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本事。
在她斟茶的時候,商成問她說:“我記得,你前個月還是在梁風的,怎麼突然想起換地方了?”
“蒙黃掌櫃錯愛,說奴還算是稍能醒事,就從梁風教我過來幫襯。”纖娘子低垂著眉眼細細的聲音說道。
“梁風捨得放你走?”商成笑著說,“我要是梁風的老闆,那是肯定捨不得放你走的。”這其實也是一種誇獎和恭維。反正他要是開酒樓的話,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纖娘子離開的。開玩笑,有這種大堂經理坐鎮,每天的營業額還不升個十來點?
“……奴在樂籍。”
笑容一下就凝固在商成的臉上。他抓著茶盞,尷尬地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咳嗽了一聲,小聲地問陳璞:“梁風是誰家的?”
“內苑教坊司。”陳璞面無表情地說道。她不能笑,不然商成更難堪。不過她的嘴角還是流露出一絲笑容。大名鼎鼎的西苑教坊司,商成竟然能不知道?她終於還是沒能按捺住好奇,偷偷地問商成說,“你家裡的那個小妾,一一就是你和楊烈火爭的那個,當初不就是內苑的當家紅嗎?她沒和你說過?”
商成哼了一聲,轉過頭不理陳璞了。
陳璞又說:“你的那個小妾,當初可是我姐幫她贖的樂籍。一一你謝過我姐的大媒沒有?”
商成簡直不想理會這傢伙。
“我覺得,你應該謝我姐的。總是一樁姻緣……”
商成被她的這些話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反駁了她一句:“陳將軍,你可是柱國,堂堂的國家上將,說話就不能注意點影響?”
陳璞看他似乎有點發急了,於是呵呵一笑,不再說話。
就在他倆說話的這會工夫,纖娘子便指使著酒樓的侍女丫鬟流水價地開始上菜,每上一道菜,還如唱歌一般地報出一個菜名,什麼“西嶺秋雪”、“重巒疊嶂”、“孤城碧落”、“寒煙翠柏”……酒饌菜餚滿滿騰騰地布了一大桌子,這才過來請客人們入座。待四個人坐下,又進來八個姿容嬌嬈的樂伎,分別坐在四人身旁稍側,取了桌上的陶翁為客人斟酒。商成一伸手,把酒盞遮了,說:“我不能喝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