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到李穆時,劈頭第一句就問:“今天晚上還有誰?”
“除了我,再沒別人。”李穆作著解釋,“青山這兩年一直在唸叨你當初的援手,是誠心誠意地想要答謝你,你總得給她了結心願吧?她這次回京,實職差事一直沒有落實,所以就沒賃房子,只在兩位公主家裡輪流暫住,想謝你也沒個合適機會。恰好今天兩位公主都進宮朝賀,所以就請我來邀約你。”看商成不言語,以為他不情願,就勸說道,“青山的脾氣倔強,她家尊翁都管束不住的,認定的事情十匹馬也拉不回頭。你就過去喝一盞,等她稱謝了就走也行。一一回頭她好安心地幫我燒琉璃。”最後一句話終究還是暴露了他心頭的小盤算。
去赴宴的路上,商成問李穆:“你剛才說到田岫的尊翁,是說她父親吧?她爹……她家尊翁是誰?”自從知道田岫就是田青山,他就再沒找人探問過她的任何情況,所以對她的身世一無所知。
“還能是誰?田望田東籬啊!”李穆說。說完他才反應過來。他驚訝地望著商成,問道:“你居然還不知道?”
商成沒吭聲。他不知道田岫是個女子,當然就更不可能知道田岫的爹就是田望,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不過他還是有點好奇,那個早年因為劉伶臺案丟掉官職的戶部還是吏部侍郎田望,怎麼生養了一個如此古怪的女兒。田岫不單跑出門來做了官,還獨自闖蕩出偌大的名聲,關鍵是還有那麼多的巧思妙想一一當然也可以說是真知灼見或者一派胡言……
李穆也不知道想起來什麼,坐在馬背很長時間都沒言語,良久才嘆著氣說道:“她和田東籬見解不同,前頭兩父女經常吵架……”
“吵架?”商成猛地扭回身,瞪大眼睛望著李穆。田岫和父親田望經常吵架?還是因為見解不同而吵架?兩個名滿天下的人物,青山先生和東籬先生,因為學術問題上的分歧而在家裡吵架?哦,對了,李穆說的是見解不同,而不是理解不同,看來爭論的焦點還不是書本上的那些學問,而是別的東西,說不定還是政見不同……他忽然覺得腦子有點不大夠用,使勁回憶了一下,才不太肯定地問道:“我記得,東籬先生是支援北進的吧?”
“對,他當時就一直呼籲向北先打突竭茨!”李穆說。說到打突竭茨,語調更是鏗鏘,連捏著韁繩的手都有點發顫,一聽就知道是個堅定的北進派。
“……田大人,我是說青山先,先……就是田大人了,一一她是南進派?”
“差不多算是吧……”
商成有點迷惑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差不多算是”?
“青山也不完全算是南進派。”李穆大約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還得臨時組織句辭,所以話就說得比較慢。“就象我,很多人都說我是個北進派的人,可實際上我和田東籬他們卻根本就不算是一路人……”
商成笑了笑。這麼一說他就理解了。不管是南進派還是北進派,內部都不可能是鐵板一塊,肯定還會因為政治主張不同或者師承不同或者家鄉的地域不同等等之類的原因,再細分出很多的小派系。這些小派系雖然在大方向一致,但彼此之間的區別還是很大。李穆說他與田望不是一路,也很正常啊。
“……認真說起來,其實哩,我和青山,我們大約才能算是一路人。”李穆說。
商成頓時變得張口結舌,半天才說道:“你們倆,你和田青山,一一你們才是一路人?”他當然知道李穆說的“一路人”是什麼意思,這是說他們倆在政治見解上很一致,而不是說他們倆有什麼既不好說也不好聽的男女關係。想想看,自己就喊了田岫兩聲“先生”,她就能話裡藏鋒地挖苦自己,請自己吃個飯她還要找個既與兩邊都熟絡又素有令名的李穆來作陪,由此就可見這個人平時是多麼地愛惜自己的羽毛了。
李穆呵呵一笑,說:“若非如此,我與青山怎麼可能結為摯友呢?你想,我一個北進派,她一個南進派,見面還不得打起來?”
商成點了點頭。這話說得透徹,凡事只要涉及南北之爭,再好的朋友都有可能翻臉。他眼前就有個活生生的例子,田岫和她爹田望,他們兩父女不就經常在家裡吵得雞飛狗跳麼?可他也有點迷惑不解。就他所知,朝堂上的南進派代表是張樸和葉巡,北進派領袖是董銓,在南北之間還有以老相國湯行為首的一大批中立派官員一一象真薌薛尋陸寄狄栩他們都是如此一一他們可以稱為實幹派。怎麼在這三者之外,還會有個似南似北又非南非北的群體,而且聽李穆話裡的意思,這種人似乎還不在少數。南北兩派的政治理想是開創盛世,估計湯行的目標也肯定是這樣,那麼李穆與田岫他們這些第四派,他們的政治目的又是什麼?
他半天都琢磨不出李穆他們還能有什麼比開創盛世留名青卷更高更遠的目標,索性就掐斷了自己的思緒。
他覺得,政治這東西果然很複雜,顯然不是象他這樣的上柱國敢隨便混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