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強忍著笑給他指點了方向。
商成離開了那條兩邊都是高牆的死巷子,又走過兩條冷清的街道,很快就看見貫穿州城東西的大街。到這裡他就不慌亂了一一他認識從這裡回驛館的路。
就在他搬著鞍橋預備上馬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不很確定地在他背後喊他:“和尚大哥?是和尚大哥嗎?”
不太地道的上京平原府口音,只有些許的燕山方言痕跡,而且這稱謂他也很熟悉一一是高小三。
他不急忙上馬,轉過身看時,已經升作劉記貨棧燕州分號副掌櫃的高小三穿著件海藍緞子面的對襟薄長襖,正站在幾步外的街邊笑望著他。
商成養傷的時候,高小三藉著到屹縣貨棧總號交割貨物的機會,回霍家堡探望過他兩次,如今已經差不多兩個月沒見過面。和上次見面時相比,高小三似乎又變得更穩重了一些,見商成認出自己,先朝商成拱手作個禮,才過來笑著說:“真是和尚大哥啊。”
商成只是笑,也不說話。兩個人如今的身份不一樣,一個是良善商戶,一個是朝廷七品武勳官,地位差距太懸殊,高小三根本受不起他的回禮。要是他執意回禮的話,高小三不單不會受寵若驚,還會覺得兩人關係再也不復以前的親近。他等高小三說完話,也沒給高小三回禮,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前一陣我還去貨棧找過你,他們說你去端州了。”
“三天前回來的……”
商成心裡煩悶,就想找個人說說話,剛好高小三和他認識的時間也是最早,人又聰穎機慧為人處世圓通,是個說話解愁的好物件,於是他就提議,讓高小三這個“地頭蛇”找個清淨的地方,兩個人坐下來說說話。
商成的提議正是高小三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先在路邊一處相熟的店鋪裡打聲招呼,讓商成就把馬拴在這家店鋪外的馬樁上,接著就引著鑽進街對面的一條窄巷子,在一片矮垣泥茅屋中左拐右繞地走了一會,就到了另外一條大街。這街上有多一半是茶肆酒樓,有高樓紅柱的上等去處,也有蓆棚條凳的尋常地方,家家戶戶都挑著各種顏色的招幅旗幌,繡旆相招,掩翳天日。
高小三大概是這裡的常客,對這一帶的店鋪很熟悉,輕車熟路就尋到一處很大的茶肆,進了絲喑竹嗚喧囂熱鬧的正廳。正廳裡到處都是圍著大圓桌交頭接耳的茶客,提茶壺送熱巾的茶僕雜役在人縫裡穿梭忙碌,前面一壁屏風前已經架好的一排三個大小高低各異的花鼓,兩個穿紅著綠的小女娃各把著一個鼓,小鼓縋敲在鼓面上發出清脆的嘭嘭噔噔碎響。高小三隨手塞一把十幾個銅錢給一個茶僕,耳語兩句,那茶僕一手拎著細嘴大茶湯壺,一手搭了熱毛巾在胳膊上,手放在嘴邊拖長聲音一聲響亮的招呼:“內坊,劉記貨棧高掌櫃,九香團茶一壺,乾果肉脯八份一一”喊完就在前面帶路,邊笑眯眯地給高小三介紹,“洛花臺子桑愛愛的幾名高足如今正在茶肆獻藝,要不要請兩個過來,給高大掌櫃和尊友唱一段書?”
這個事情高小三可不能替商成拿主意,他只好裝作沒聽見。
商成正在留意懸掛在茶肆大堂裡的一幅紅紙。紅紙上大概有三四十字一一大都字跡潦草無法辨認,惟獨末尾一句話讓他很是驚異:今日申時桑愛愛說講《後漢書》。
這是說評書?可評書的名目怎麼會是《後漢書》這樣的正史?要說真是講正史,怎麼講說人的名字看著倒象是個女伶的藝名?看正廳裡的光景,只怕說講就要開始了;要是還有好位置的話,他倒是寧可在這裡聽聽大趙朝的評書。
那茶役是個精靈人,覷著高小三的臉色神情,就知道商成才是主客,腳下一轉已經到了商成身邊,陪著笑問:“這位客人面生,怕是初次來吧?”見商成點頭,立刻道,“本坊的茶藝茶工茶滋味,還有核桃酥芝麻餅糯米湯糰四季香炒細麥油煎糕五香黑耔……”他一口氣連報數十個點心名,中間竟然沒有一次停頓,末了道,“……都是名冠燕州的。”
商成已經聽得頭都有些發暈,又不能說自己沒聽清楚,只好點下頭不置可否。
高小三在旁邊笑罵那茶僕:“你再說得漂亮也莫想多掙一文錢。先上八碟點心果子,後面差什麼我們自己會喊。”又對商成道,“和尚大哥別理他,這些人都是茶行裡的老坊作,糊弄人是練了幾十年的本事,張口就來。一一他剛才說的那些粗細點心有一多半都是別人的東西。倒是那桑愛愛的幾個徒弟歌舞都不錯,和尚大哥要不要請兩個過來?”
“算了”兩個字已經在商成舌頭邊打轉,說出來時卻變成“叫兩個來也行。不過歌舞就算了,就喊兩個來彈點曲子聽。”
高小三還沒說話,茶僕已經喜得眉開眼笑,拉長聲音吆喝:“劉記貨棧高掌櫃,有請洛花臺子的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