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兩個活口。”這是商成在宅院大門轟然豁開之前下達的唯一命令。
如今他戴著雙翅壓鬢鑌鐵兜鍪,穿著校尉以上高階軍官才有資格穿的綴銅片熟皮軟甲,腰間懸著腰刀,扎著護腿,腳上蹬一雙軟底皮靴,冷冰冰地凝視著這座在沉沉暮靄中愈加顯得幽暗深邃的老宅院,慢慢地踏上臺階。他的兵們舉著火把拿著打執著槍,飛快地從他兩邊魚貫湧進前院。幾具突竭茨人的屍首倒在庭院裡,右邊的角門也躺著兩個被砍得血肉模糊的人;短暫急促的兵器相加聲從左右兩邊還有後面傳來,還有人瀕死前的長聲呼號。
他沒有進堂屋,只是安靜地壓著刀柄佇立在庭院裡。包坎帶著幾個兵士散在他的周圍。
很快地,兩個哨長裝束的軍官就從左右兩邊的角門裡出來,疾步走到他面前舉臂行軍禮然後向他稟告,這裡既沒有大帳兵,部族兵也只有六七十個,其中有一部分還是傷兵。
“問過話沒有?”商成盯著堂屋門楹問道。門楹上有塊醒目的灰白色長方形大斑塊,很明顯是是匾額被扒掉之後露出來的空餘一一那灰白色是長年累月積下來的灰塵。
“問過,突竭茨狗的後衛在未時就過去了,這裡留的不是傷兵,就是沒了坐騎掉隊的。”
“後衛有多少人?”
“大約五百人,不到六百匹馬。其中有一百二十大帳兵。”
五百人啊,還有六百匹馬。商成的眉梢跳了下。沒有馬匹的話,他還能想辦法把這五百人留下一部分,但是敵人是騎兵,轉移運動都快,從趙集北去五十里地都是一馬平川的官道,正適合突竭茨行軍;再說還有一百多大帳兵。算了,他把追上去的心思打消掉,吸著氣讓自己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唆著嘴唇問:“還有呢?”
“後院的柴房和院子裡有三四十具屍體,大多是女人和十歲不到的娃娃。據找到的這戶人的家僕說,這些都是被擄來的,我們挨個檢查過,……”
商成的心裡咯噔一下一一從撤退變逃命的突竭茨人開始殺人了!他的喘息登時粗重起來,壓著刀柄的手也在撲簌簌發抖。他繃緊了嘴唇,死死盯著堂屋裡黝黝的黑暗。
“……沒有大人要找的懷孕婦人。”
一聽部下這樣說,商成幾乎靜止呆滯的心臟立刻砰砰砰地狂跳起來。他的臉頰也恢復了一絲血色,咽口唾沫說道:“繼續搜,看有沒有漏下的敵人,一定要留意有沒有莊戶鄉親僥倖活下來,對他們要及時救治。留兩個聽話的活口,其餘的都砍了。找找看宅院裡有什麼吃的,不行就自己做。”
兩個哨長領命去了。範全和姬正從外面進到院落裡,稟告說整個趙集的突竭茨人已經全部肅清了,留了四個活的,領著士兵去找被關押起來的鄉親。他們分頭去看過,有懷著娃娃的女人,但是打聽來打聽去,就是沒有找到懷孕六個月的年輕孕婦。
聽了他們的彙報,商成的心情是既緊張又輕鬆,緊張的是蓮娘可能還在突竭茨手裡,可能已經被帶去北鄭了;輕鬆的是蓮娘可能還活著。打周家寨時,他從一個被衛軍解救出來的女人那裡瞭解到,蓮娘還活著,但是突竭茨人逃跑時,第一批帶走的人就有蓮娘……
“佈置兩重崗哨,今天晚上我們就歇在這裡。派人向李將軍稟告,敵人已經放棄趙集。派尖兵探子沿官道向北偵察,摸清沿路情況……”
他正在給兩個哨長下命令,趙石頭鬼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外面拖著腳進來,被他接連招呼了兩三聲都沒醒過神,還是用一副失魂落魄的眼神瞪著他。
商成的眉頭倏地皺到一起,眯縫著眼睛就象要把趙石頭看穿一樣,慢慢地問道:“你,看見蓮娘了?”
“啊?”趙石頭突然瞪起眼睛尖叫了一聲,半天才清醒過來,眼神慌亂地躲避著商成探詢的目光,使勁地連連搖頭道,“沒,沒看見,我……我怎麼會看見嫂子。”他強自在臉上擠出點笑容,啞著嗓子說,“我……我要是看見嫂子,還會不,告訴……”他突然說不下去,捂著臉一氣蹲到地上,眼淚頓時從指縫裡淌出來,嗚嗚地哭道,“我能不告訴你嗎?……嗚,我嬸,我嬸一家九口……九口啊,都死啦……全死啦……啊呵呵……好慘啊……”
商成一言不發地盯著幾乎蜷縮成一團的趙石頭,良久才慢慢地說道:“你起來,帶我去看看你嬸子一家。一一把俘虜都押過來,用他們的頭來祭奠我們的親人。”
最後一句話是從他牙縫裡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