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霍家堡的一個三岔路口,他終於拿定了主意。停下了腳步。他已經打攪了柳家父女兩三天,現在是該告辭的時候了。
他停下腳步,對月兒說:“你和你爹回去吧,我從這裡朝東走。”他已經打攪善良的柳家父女兩三天,現在是該告辭的時候了。他伸出手來,掰著柳老柱滿是老繭的粗糙大手握了握,就從他肩膀上接過了自己的褡褳。褡褳裡有一貫多錢,這能讓他堅持很長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他還可以在別處的集鎮裡打打短工,這樣就又能掙上些錢。他完全可以憑藉這些錢和打零工掙來的錢養活自己,順便在各地遊歷。等他多遊歷些地方,多瞭解些這個時代的事情,他總能為自己尋思出一個說得過去的好來路。
“怎咧?”柳老柱一手就拽住了褡褳,慌里慌張地問道。月兒也在旁邊不解地望著商成。這個聰明的小姑娘再伶俐,也不可能馬上猜到商成那份複雜的心思,當然她更不可能知曉商成詭異的來路。
“我要走了。”商成說道。
“你要去哪裡?”月兒擰著眉頭問道,“你人生地不熟的,又能走去哪裡?”看著商成堅決的神情,她咬著嘴唇想了想,突然抿著嘴笑起來。“你這個和尚真是個呆子!集鎮上多少人知道你救了我爹,又有多少人知道你是個和尚?你以為,你這樣一走,別人就不會去官府告發你?你以為你這樣走了,我爹和我就不會吃官司?”她從被自己兩句話說得發愣的商成手裡奪過褡褳,也沒遞給她爹,就拎在手裡,繼續說道,“你不走,別人還未必會去官府告發;要是你走了,說不定明後天就會有人去……”說著她挽住她爹的胳膊,自顧自地往前走,走出兩步回過頭,看商成還立在原地沒動彈,就笑著說道,“還站著做什麼?以為地上能長吃食?先跟我們回家去。十七叔在衙門裡下了差,晚上一準會過來一一他見識多,肯定能為你出個好主意!早上還看你說得神神道道的,又是因果又是果因,紅口白牙齒地說什麼‘今日一切事日後自見分曉’,你說的‘分曉’,就是拍拍屁股跑麼?”說著咯咯地笑。
商成被她清清脆脆的一席話說得滿臉通紅。是啊,他這個和尚能跑,柳家這個廟卻跑不掉。他不跑不動地呆下去,興許別人看在他赤手空拳殺了兩隻狼的狠勁上,還不敢把柳家怎麼樣,要是他真地跑了,也許眼紅那幾貫銅錢的人就能把柳家給告進官去……既然月兒都說霍十七晚上要過來,他也想聽聽這個衙門裡的書辦有什麼好辦法一一也許見多識廣的十七叔真有能耐給他捏造一個出身來歷呢?
回了家,月兒馬上就圍起她那塊可憐的破圍裙,先在廚房裡給柳老柱和商成拾掇出一頓簡單吃食。伺候柳老柱和商成吃喝好,她又刷鍋洗碗碾米磨面忙碌半天,才解了圍裙出去找大丫和二丫。
不一會工夫十七嬸就領著兩個小丫頭過來了。
商成站起來招呼一聲“十七嬸”,柳老柱卻只在凳子上欠身點了個頭。十七嬸是個幹練麻利的女人,也會說幾句官話,來了也沒和柳老柱客氣,自己搬把矮凳,家家常常地坐在堂屋簷下,隨手拿了月兒的針線筐幫著縫補;又因為頭晚上才在柳家見過面,十七嬸也不怯生,坐在凳子上一邊縫補衣裳,一邊東一句西一句地和商成說話。言談間商成才知道,之所以沒看見大丫和二丫,是因為月兒把她們都喊上去街上搞採辦了。
閒話從這集鎮的熱鬧開始,然後就漫無邊際。別看十七嬸能說會道,其實也是個鄉下女人,這輩子出門最遠不過是到過屹縣縣城,所以話題的範圍也最多隻能說到縣城。閒話裡商成漸漸瞭解到,十七嬸的孃家離霍家堡並不太遠,從這裡向北不過四十里地,也叫李家莊。又知曉霍十七其實也有大名,是讀私塾時學生起的名,就叫霍士其;他還有個表字一一公澤,也是私塾學生給起的。話題轉來轉去,不知道怎麼的就轉到霍氏家族的興衰沉浮上。說起這個事情,十七嬸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霍三太爺家的人太欺負人了!我家老爺子一死,就把我男人還有他的瞎眼睛老孃攆出了門,佔了他們的幾畝薄地不說,還睜著眼睛說瞎話,胡謅什麼我男人的爹當年欠他六貫錢的麥子,三十年下來利滾利,就是扒了房子也還不清。霍三太爺兒子多,我男人爭也爭不過,打也打不過,只好在這條街上賃了一間茅草屋住一一可憐的,他那時才十一歲呀!要不是柱子哥和街坊鄰居們幫忙,就我男人那身子骨,不能種地不會營生,還拖著個瞎眼老孃,光掙一天三頓飯,就能把他活活累死餓死……”說著說著,十七嬸就抹眼淚花。
“哭怎咧?”柳老柱坐在牆根下,看十七嬸哭,就問道。
“說你和十七當年的事。”十七嬸說。
“怎喲說咧。”柳老柱摳著鞋幫上的硬泥,直撅撅地說道,臉上有些不高興的模樣。
“說說怎咧?和尚又不是外人。”看商成聽到這話神情有些僵硬,十七嬸就扭臉對商成說,“剛才月兒來都和我說了。既然是我男人說出的話,那你就放心先住下。他有辦法咧一一沒把握的事情他從來不說也不做!”
商成的神色已經緩和下來。十七嬸剛才那句“和尚又不是外人”的確把他唬了一跳,可仔細思量下來,只要柳家不去官府告發他,自然就和他緊緊地拴在一起,確實不能說是“外人”了。霍士其明知道他這個和尚的身份有水分,卻既沒在柳家人面前揭露他,也沒去衙門裡揭發他,也不能算是外人……
說話間月兒三姐妹已經採買好東西回來,肉呀菜的好幾大籃子。月兒一進門就嚷嚷著叫她爹拿錢,說是在酒肆裡要了一大罈子酒,馬上就送來,她身上的錢已經花光了,只好先賒欠著人家。
十七嬸就責怪月兒不懂事,說:“一大罈子酒,你爹你叔還有和尚三個人,怎喝得完?”磨過身又怪年齡最大的大丫,也不阻止住月兒犯這傻氣。“那酒開了封就不能久放,過幾天就清得和水一樣,要是一頓喝不完,就象把錢灑水裡一樣一一還不如把錢灑水裡咧!灑水裡還能撈起來,灑酒裡連個影都看不見!”
大丫不言聲,月兒卻湊在十七嬸的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好幾句。十七嬸把眼睛直瞅商成,忍不住呵呵地樂起來,卻在月兒的腦袋上愛暱地拍了一下,說:“就你這姑娘眼睛尖!人家和尚吃飯盯著酒看,一屋子人都沒瞧見,就你瞧見了?”
商成也笑了。頭一晚吃飯時他確實盯著那一小罈子米酒看了好幾回,高小三和柳老柱喝得一碗接一碗,也的確勾起了他肚子裡的酒蟲。說實話,就憑他聞著的那淡得幾乎沒有酒味的米酒,就昨天晚上那樣大的小罈子,他一個人隨隨便便就能幹下四五壇一一或許還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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