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許荊做了一個夢。
她被門外的嬉笑聲吵醒,她翻個身,閉眼,繼續睡覺,門外的聲音不放過她,陌生的女聲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剌開耳朵,許荊只好丟掉睡眠。她開啟門,父親和母親圍著一個面生的女孩做遊戲,女孩和她年紀彷彿,長相乖張,一身明豔的粉色長裙,短發整齊而幹淨地別在耳後,父親拿起旁邊的玩具和她玩起了角色扮演。
許荊走過去,搖晃著媽媽,“她是誰?媽媽,她是誰?”她幾乎帶著哭腔。
母親轉過頭,臉上出現了她從未見過的笑容,“她是你的妹妹,你有妹妹了。”說完,母親繼續和女孩玩遊戲,她的語氣可愛,用盡了世上最美好的詞語:小寶乖乖,我們一起做遊戲,小寶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寶寶,我們小寶長得真好看。然後,一個吻落在女孩臉頰。
許荊跌坐在地上,淚水止不住地流。父母圍著那個女孩說盡甜蜜,相擁,親吻,地上全是沒見過的高檔玩具,積木搭的很高摔成爛泥,父親笑嘻嘻地說小寶真有天賦;眼前其樂融融的畫面刺痛著她的心,她連滾帶爬到母親身邊,雙手搖晃她的肩膀,“她是誰?!媽媽……她是誰!她是誰!求求你,你看看我!媽媽,她是誰!我才是你的孩子啊!媽媽!”
她用力嘶喊,無人回應,甚至沒有人願意賞一個眼光,淚水糊進嘴裡,卻沒有鹹味;她開始幹咳,喉嚨裡有一隻罪惡的蚯蚓,迅速啃食著她的骨頭,她吸食大量的淚水,試圖讓蚯蚓滑出來。悲傷變成了恐懼。咳,咳!一股鮮血噴湧而出。
而後,她醒了。
未等驚魂安定,許荊連忙摸摸自己的脖子,感知到它完好無損,終於長舒一口氣。身後浸出厚厚的汗水,她爬起來把風扇調大一檔,汗和風的中和使表膚涼颼颼的,她對著風摸喉嚨上的骨節,每節都分佈的極好,咽口水,還能感受到它的呼應。
許荊再次見到女孩是八年之後,二零一六年,一個寒冷的冬天。
她在鏡子裡面。燈光從天花板上照下,蔓延一路,能隱隱約約看到一條紅色地毯鋪成的走廊,走廊盡頭暗黑一片,兩道對稱掛著鏡子。她在鏡子裡面,盡管八年流逝,但她依然保持著八歲的娃娃臉,短發別在耳根,穿著粉色過膝長裙,許荊第一次這般直觀仔細的看她,腳下踩著精緻的白色皮鞋,淡黃色碎花鑲裙邊。她沿著燈光的方向,走到盡頭漆黑一片,登時,一束白色的光開啟,她此時處於一個大廳,中間擺著桌子和兩把椅子,紅色盤子有桌子那麼大,夾在兩根白色燃明的蠟燭間,盤中卻空無一物。
有腳步聲森然從背後悠起,許荊嚇得回頭,看到了父母冷白的臉。
“快坐啊,傻站著幹什麼。”母親笑道。
她跟在他們身後,兩人分別坐在餐桌兩側,沒有別的位置。
“快坐啊小寶。”
兩人拿起了刀叉,一副即將用餐的樣子,桌上卻沒有食物,只有一個血紅色的盤子。許荊意識到什麼,撤腿欲逃,後頸被人擒住拽了回來,兩人把她按到桌子上,他們眼皮上翻,眼珠通白,尖嘴獠牙,父親抄起刀往她胸口插去,許荊抓住他的手腕,大聲喊救,刀尖刺穿了胸前的衣服,她的手被母親扣住,雙腳五花大綁上,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於是,眼前所見——滾燙的血從胸口湧出,染紅到腰間,不知道是誰的手敞開了胸口,不知道是誰的手在裡面掏弄,身體俱裂,一顆血淋淋的心髒被卸下,二人爭執了一番,母親沒搶過,她便轉頭向脖子奔來。許荊只有意識在轉,除了撕裂的疼痛再無他感。母親咬下脖子皮丟至地上,齧食頭骨,吸吮活血,沒多久,最後一根筋脈斷絕,腦袋從脖子上滾落。許荊始終睜眼看著這一切發生,她看見小寶的血染在他們手指上,她看見她的四肢被砍下來,她看見兩只野獸不斷在那具屍體裡搜刮,她的頭側壓在地上,她看見粉色的碎片。
我是你,你亦是我,假是真,真是假,假假真真已一體,生死共榮,同契同夢。
第二次見面,小寶就死了。
她再次摸了摸脖子,摸到圍巾,有許冰涼。睜眼便看見了於執,那張好看的臉生在日光中,他輕輕地說:下雪了。